“老爷三思,此举恐引陛下生疑, 况今日殿下刚来过,就传出夫人的死讯, 若他两位都疑上尚书府,岂非蹋天大祸!”

崔鐘林面容阴鸷, 眼带精光。

自前番周世达状告于他始,陛下就已?对他心生不满。

后来,太庙遭遇天灾,陛下一向以纯孝仁厚自居,他又驳了?陛下大肆修整、彰显孝道的面子, 君臣相疑,早已?无可回轉,他被?逼无奈才走了?昭然嫁侯府这步棋,只是?没想到, 陛下这么狠。

万幸, 他还有一个儿子,为了?他和儿子的前程和性命, 该做的牺牲还是?要做。

“去吧,做得干净些。”

当晚,崔夫人照旧欲饮下安神湯后入寝,岂料妾室张氏突然造访,一把挥落那湯藥,棕黑色汤汁浸入毯中, 夫人豢养的狸奴跳了?下来,略舔几口,便口吐白沫,歪倒一旁。

张氏带着惊慌的崔夫人潜出崔府,却又遭漏夜截杀!

无星无月的夜色里,无數箭矢自四面八方?携破空之势而来,银白的箭刃如?一道道寒光逼向两个孱弱的妇人。

张氏将?人护在身?后,自己不防身?中數箭,两人步步后退至漆黑穷巷。

血腥气弥漫,张氏捂着胸口的血水,将?人藏在破竹篓里,孤身?一人往巷外去。

“在这里!”脚步声纷至沓来。

膝盖陡然又中了?一箭,张氏再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她望着最后的黑暗苍穹,喃喃道:“爹爹,这公道,女儿尽力了?。”

张厉带着救兵到时,人已?经奄奄一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找到已?经吓晕厥的崔夫人,将?两人一道带到了?殿下在宫外的别院。

次日,张厉亲自暗中蹲守崔尚书府,见沉疴当中的崔鐘林竟坐了?软轿出府,去了?中书令府邸。

“尚书进府大约一个时辰,进去前脸色阴沉,出来后却是?容光焕发、喜气盈盈。”张厉道。

太子闻言挑眉,撩起眼皮瞧了?眼张厉,他言语间似有火气意味。

“重病还要相见,想必是?商讨性命攸关之事。”

张厉又道:“殿下年前着属下去查中书令,近日暗卫来报,中书令府里有一偏僻院落,住着一年约三十左右女子,形容疯状,日夜被?绳索绑着。”

“可查出是?何身?份。”

“属下无能,尚未查明。但属下曾查到另一桩隐秘之事,数月前沈洗曾当街掳走一幼女,观其年岁,不过十二三,该女子三日后便被?一卷破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

“属下之前未察异常,后仔细去查阅相关记录,发现沈洗曾将?这女子半夜送至中书令府。”

沈洗在京中为达官显贵搜罗女子,以性行贿之事,他早有耳闻,不曾想五十余岁,一向以正道自居的中书令,也上了?这趟贼船。

只是?不知这里头还藏着多少腌臜事。

“崔夫人如?何?”

“崔夫人受惊过度,请了?郎中调理?着,她已?应允状告崔钟林,只是?还想要殿下一个承诺,无论此事成与不成,她的性命不足惜,但请殿下定?要保住她淮东一族。”

“这是?自然,欲要人办事,孤自当解她后顾之忧。”

“盯着中书令府,查清那疯癫女子的身?份,再查那幼女是?否还有亲属尚在,”说完,看了?眼随手扔在御案上的玉佩,很普通的白玉,雕成个鲤跃龙门?的图案,背部隐约有一个“贺”字,“这个人要看好。”

“属下明白。”张厉领命而去。

他半倚着圈椅,英挺的眉峰微微聚拢,食指成弓,一下一下轻点着案面。

这崔钟林自知大难临头,去了?一趟中书令府就喜笑颜开,想必中书令应允了?什么。

能说服中书令去淌这趟浑水,会是?什么样的理?由,更或者?是?什么把柄。

“近日公主有没有去蓬莱殿?”太子问道。

清月垂手低眉,“公主近日都在昭和殿,不曾出门?。”

太子“唔”了?一声,“让人盯着蓬莱殿,一应往来人员都要记录在案。”

“是?,”清月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说道,“今日午时奴婢送藥去昭和殿时,公主说她已?经好了?,往后不想再用药。”

“太医怎么说。”

方?太医十足地油滑,既不说好了?,也不说没好,只是长篇大论、翻来覆去地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她可不敢拿那些话来应付殿下。

见她不说话,太子心里也明白了?,云棠是?在耍滑不想吃药。

“你去蜜饯司多挑些公主爱吃的,玫瑰杏脯、虎睛丝糖,另告诉公主,她若真好了?,药可以不吃,但飯要多用一碗。”

清月:......

还是?殿下心思歹毒,能治公主啊。

清月送东西到昭和殿时,云棠正和小侯爷在紫藤架下对弈。

棋盘上黑白子错落,秋风吹过,抖落一阵淡紫花雨,轻轻飘落在二人铺于长榻的衣摆、棋坪之上。

云棠捏着黑子,聚精会神,伸手要下,瞧了?一眼小侯爷胜券在握的姿态,又收回了?手。

如?此反复几次,小侯爷忍不住地说她,“我说,你不是?跟太子学了?好一阵的棋艺,怎么学成这么个臭棋篓子的德行。”

太子还夸她聪慧,也是?,学那些谋算人心、纵横捭阖之术是?手到擒来,端端正正的君子六艺,她就一概馬馬虎虎。

云棠摸了?摸鼻尖,这就是?她跟太子下棋的方?式,先试探地伸出手,若他肯定?地眨眼,她便落下去,他若略略摇头,那她就再想想。

她将?棋子往棋盒里一扔,玉质圆润的棋子“叮”地一声,滚进了?一堆黑子里,“不下了?,费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