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瞥了那信一眼,眉眼未动,这封信是前儿云棠派人送来的,大约又生了好大一场气。
他有心想去安慰一二,但想想自己若去,恐是火上浇油,只能吩咐侍女好生照料,待其消气了再?行登门。
他款款在案后的圈椅落座,“这是我写的。”
“你能仿她的字?”小侯爷将那信拿起来细看,不说十?成香,八九分绝对有,“香气幽微,若至于绢帕上效用?更佳,香气能保数月不散。”
小侯爷心思灵活,一下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云棠送给陆明?的信,你给调包了?我说呢,当日云棠跟他要回这封信时,那陆明?神色有些?奇怪。”
“他估计心里都在笑我俩,为一封这样的信兴师动众去他府上。”
这封信出现在这里,想来云棠已经知?道了太子的手笔,敲了敲案面,笑道:“你这是露馅了。”
太子之前谋算过,以云棠的心性即便?拿回这封信,也定然不会?再?翻看。
谁承想,那日将人惹急了,她回去要烧信,结果偏偏舍不得又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可不火冒三丈,气冲冲地将这杰作物归原主了。
太子难得带起一点苦笑,“她啊,總不按常理?出牌。”
说到此处,小侯爷谈起当初崔昭然的那封信,云棠拿着一封空白的信就?敢去诈贵妃和中?书?令,还说赌准了对方不会?翻看。
如此看来,倒真是一脉相承了。
“太子爷,教点好的罢,这些?谋算人心的诡计就?不要再?教了。她胆子大,什么都干得出来。”
太子语带宠溺,笑道:“我没教,是她有天分。”
云棠聪慧、果敢,还带着些?稀缺的自然純真,所以常常会?被情分所困,總是想要一点純粹的父母之爱、一点纯粹的兄妹之情。
方才谈到崔昭然,小侯爷叹了口气,两人当真是孽缘一场,他俩个性不合,想来婚后当是一场鸡飞狗跳。
太子瞧他面色郁郁,道:“你可会?怪我?明?知?是一场设计,却未为你查明?真相,反而向陛下请旨賜婚。”
小侯爷未答,只是道:“听说陛下前些?时候因修葺太庙、江北赈灾款的事,跟崔尚书?生了好大一场气,但听到这婚事,还是给崔府送去诸多赏赐,三十?余年的君臣关系当真是牢不可破。我这纨绔能当他的女婿,论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了。”
“再?说,我生在权贵之家,油皮都不曾破过一点,既然享了这份富贵,也要担起这份责任。这浅显的道理?,我懂。”
朝堂之事,太子未作多言,周世达身受重伤,证人生死不明?,如今送到京城的唯有一箱子的契书?、账本。
没了苦主,要如何当廷状告。
自去岁下江南见民生艰苦、豪强掠夺,就?一直想一举起底崔氏在江南数十?年来的剥削、贪腐,让江南数万贫苦百姓重返良田,得以安居乐业。
这是立国之本,也是立民之本。
为黎明?苍生计,这个恶人他得做。
大婚前夕,小侯爷没有出宮回府,反而拎了几壶荔枝春到了昭和殿。
云棠瞧着他左右手里拎着的酒,又瞧了瞧外头乌云压城的天气,这场景分外眼熟。
“你又要喝酒啊?”
云棠将酒接了过来,又绕着他看了一圈,不似之前那般颓废消瘦,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沉稳。
“陪我再?醉一场罢,等过了明?日,往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小侯爷掀开酒坛的封口,一股凛冽的酒香争先恐后地飘了出来,荔枝的甜像一层软纱裹住酒香,醇厚又香甜,让人闻之欲醉。
这话?像是在离别,说得人听的人,都是伤心,于是两人各抱着一坛酒,对月豪饮。
喝多了的小侯爷,全然忘记了那日在书?房说过的那些?话?,又开始抱着云棠的胳膊,哭哭啼啼。
云棠看这熟悉的模样,大为感慨,这才是她认识的小侯爷,趁着还有几分清醒,问道:“那晚我俩在侯府喝醉酒,太子来过吗?”
小侯爷整张脸都泛着紅,腦袋被那荔枝春搅成一团浆糊,朦胧间抓住关键词。
“太子爷?他可真不是个东西,”小侯爷握拳愤愤,开始臭骂,“那晚,他自己抱着你走了,就?让小厮把我拖回去!这怎么还区别对待了!”
“就?,就?你是金枝玉叶的小公主,我就?,就?是皮糙肉厚的老?爷们了!”
云棠的心一下就凉了,那日他竟然真来了。
隐约中?她只记得自己抱着个人嚎啕大哭,一直以为是小侯爷,如今想来,难道竟是太子?
她猛猛灌了自己几口烈酒,不敢相信这事实,不过须臾,眼前就?开始重影。
她伸手想去拍小侯爷,却总是拍空,用?力之下差点跌出去,揪着他的一点衣襟,口齿不清地道:“不,不是老?爷们...是...是小爷们...”
“阿棠啊...我心里苦啊...我命也好苦啊...”小侯爷开始抹着眼泪,双手拉着她的手,“崔昭然个凶悍丫头,她日后定然会?往死里折磨我,我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云棠看着他哭,也跟着淌眼泪,握着他的手掌,“我也好苦啊...母妃凶狠,太子疯癫,他盯上我了,说什么也不听。日后你出宮了,就?我一个人在宫里,他们定然会?往死里折磨我,我的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兰香候在一侧,听得小腿肚子直打颤,她默默退出去,将房门关紧,又将宫人们都赶到二门外去,獨自一人候侍在门外。
潇湘夜雨,打落一地三角梅,远远瞧去,如一地热烈的紅。
晨曦微露,殿门被宫人拉开,门槛跨过一双玄色烫金镶龙纹的靴子。
两人宿醉未醒,酒坛子滚得满地都是,一人躺在榻上,一人坐在榻下,半个身子伏在榻上,均是呼呼大睡。
来人见此场景,额角忍不住跳了跳,着人端了一盆冷水,轻抬下颌,示意泼。
“啊呀!好冰!”
一阵透心凉,小侯爷骤然驚醒,睁着迷蒙肿胀的眼看向那明?黄色的身影,又瞧了瞧外头的天光,抬手抹了把脸上的冷水,道,“天亮了啊,该成亲了。”
太子冷笑一声,“”小侯爷成亲前一宿,与明?华公主夙夜酒醉,当真是风流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