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拍了拍那?坛女儿红上的泥土,将?酒坛抱了起来。
“从前有个人跟我说, 她的人生?,不?是在豪赌,就是在硬撑。”小侯爷缓缓道,“我虽然并不?赞成她如此行事,但是内心却很佩服,甚至带着几分憧憬。”
“她是个宁愿头破血流都要为自己去?争一线生?機的人, 身上總是带着一股倔强的锐气,我很喜欢这样恣意勇敢的人,因为我做不?到,看着她我会觉得。”
“万事即便万难,都有计可?破。”
“她现在在哪里呢?”云棠问道。
小侯爷看向?她清泪连连的面庞、瘦削的肩膀,眼前之人的气质与从前全然不?同?。
她是纤细的、脆弱的,像朵被娇养于金屋的秀美海棠,与从前截然不?同?。
或許这就是太子想要的样子。
“这样的人也会累,她要休息一会儿,等她休息好了,积攒了足够的力气,就会回来。”
小侯爷像是自我安慰般,如此说道。
如果?云棠此生?都不?会恢複记忆,如果?有一天,太子变心,陆侯府会接住她,她是娇花也好,是利刃也罢,總有她的一方天地。
“走罢,太子和华儿在前头等我们。”
云棠点了点头,低头擦干眼泪,这眼泪来得奇怪,但她此时?无暇去?猜想因由,只想把这泪容赶快遮掩过去?。
毕竟被太子看到,總不?能说她也不?知道是何缘由。
但有些奇怪,他似乎心情?不?佳,只是吩咐侍女好生?照料,并未追问下去?。
这讓她松了一口气。
小侯爷与沈栩华坐车架出宫,随后还跟着一辆宫里的马车。
两人刚进侯府,那?马车里的内侍也走了下来。
幽幽的纱灯之下,陆府正殿的前坪,沈栩华当晚被杖责五十板子,下肢一片猩红,痛不?能言。
小侯爷被绑在一侧恨不?能替华儿受刑,太子令旨里却命其亲眼瞧着行刑,其用心阴狠,令人胆寒。
当晚,沈栩华发烧高?热,浑身发抖冷汗涔涔,万幸太子并非封了侯府,留了一线生?機出门寻医。
小侯爷半抱着人,心中阵痛,“进宫前我们不?是商量定了,不?会多说一言,你到底说了什么,触怒至此啊?”
沈栩华面色苍白,秀美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拧着,“她是我妹妹,怎么可?以?我身穿凤冠霞帔,却留她在那?虎狼窝里,太子心机深沉、手?段毒辣,这样的人不?会有真心,如今的云棠却对他毫无防备,今日我若袖手?旁观,难道要等到她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时?候才后悔吗。”
一旦想起太子当时?的回答,心中就不?寒而栗。
原本以?为太子对云棠尚存几分真心,到头来却发现他是一个只想掠夺、占有的冷酷君王。
云棠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从前未曾得到的一个物件儿,如今没了反抗之力,落到他手?里只能任他揉捏。
小侯爷见她如此情?急,只能缓缓安慰道:“从前云棠總说,事缓则圆,你不?要急,等一等或許有转机。”
陆侯府血雨腥风,点滴未传到东宫,伏波堂依旧是一片祥和、宁静。
云棠一个人用过午膳后,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太子今日下了早朝后,又和朝臣们在书房议政,平日里他再忙都会与她一道用午膳,今日想必是遇到难事了。
她转头吩咐喚水,装几碟子点心一块带去?书房。
如今寄人篱下,不?论是出于真心还是面子活,这表面工夫总要做一做。
两人一道走过垂花长廊,转过月洞门,迎面是一大片的海棠花圃,她站着看了会儿,又绕去?大理?石插屏后的鱼池。
倚在栏边瞧了一会儿橙色、黄色的胖金鱼,又从喚水的食盒里拿了一块糕点,掰着喂了一会儿鱼,抬头瞧了瞧日头,才打着团扇徐徐往书房行去?。
唤水在她身边伺候了个把月,觉得这姑娘有些奇怪,但要说哪一点奇怪,又说不?上来。
她好像对太子十分情深,但又事事不?放在心上,譬如此刻,说要给太子送茶点,却又在半路流连。
两人走到与书房相连的耳室时,早有机灵的小内侍通报了徐内侍,徐内侍请人在耳室等一等,他去?通报殿下。
云棠刚抬手?要将?人唤住,她只是来送个糕点,放下就走了。
但徐内侍人虽有些年纪,腿脚却十分灵敏,她话都还没说,他就已经打着帘子出去?了。
书房内太子坐于书案后,身上的大红色朝服未换,头上戴着远游冠,面庞棱角分明,眉弓低低压着,君王垂目、面色不?愉。
两边各坐着两位大员,左边是一把年纪的徐閣老和年輕有为的陆明,右侧是户部与工部尚书。
今儿谈的是江北赈灾与防洪的具体事宜。
徐閣老被赶鸭子上架,出钱又出力,生?怕一个闪失不?得善终,因而总是战战兢兢,起身回话时?频频擦汗。
余下三人虽不?似阁老畏惧,均面容紧绷,不?敢掉以?輕心。
徐内侍琢磨了下,殿下一向?不?喜谈论政事时?被旁人打扰,但耳室里坐着的那?位,算不?算是旁人呢?
他脚步无声地走到太子身侧,还未开口,就被殿下冷横了一眼。
他心中一紧,犹是抖着胆子把话说了出来,“殿下,姑娘来了。”
太子眉间略略一挑,眸色依旧沉沉地看向?在座的四位大员,目光最后落在陆明身上,他朝徐内侍摆了摆手?。
徐内侍立刻回了后堂,吩咐宫人搬了一架六扇花鸟丝绸屏风,呈环状围住整张书案,又讓了煮了果?茶,洗了些新?鲜的枇杷、樱桃,一碟碟如流水般端了进来。
殿下的书案上单独收拾了一小块地方,旁边又放了把圈椅。
四位大员的案上各都放了果?品糕点,四人正襟危坐、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