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舒松开云何的手，轻车熟路地递证件过去。

“我租的。这是证件和驾照。”

“嗯，车上有没有贵重物品？” 对方点头，上下打量他们：“救护车在后面，先做检查，然后来做笔录，没问题吧。”

现场已经被警戒线围住，对讲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休息区在高速上，但出入口已被监控，于意心中略微安定，想起杨流临走时嘱咐他有事就发消息的话，但思及杨流今天要出任务指不定又得分心，终于还是取消发送键，把“在休息区车被炸了，人没事”几个字删除。

***

零下三十度的天气，再加上飘雪，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开，在休息区内等待调查状态解除。公共食堂电视机飘雪花，小城休息区内没别的，只有泡面和热水，于是乘客和司机们都人手一碗泡面，呆看落雪。

外面穿厚重制服的人们还在忙活，而那辆车还在大雪里燃烧，像个不寻常的灾异。

“乌市上回出这么大新闻还是啥时候，13 年化工厂泄露那会吧。”

“还行，你看看，上热搜了都。”

“快过年了事真多，幸好这休息区没加油站，今天停车场也没车。你说那三个人也挺命好，但凡当时在车里早炸飞了。”

“啥情况啊，那三个啥关系啊，你看同城贴吧了没，有八卦不。”

“我感觉像两男争一女，尤其那个高个男的明显倒贴，别还是个大学生。这年头男大学生长得好看点的也是不学好，成天就想不劳而获。”

“那戴眼镜的是她老公吧，别又是离婚加仇杀。好好的小两口多大仇，过不下去别过了呗。”

“别说了小声点，外头没排查完呢。”

小撮八卦在某声提高的嗓音里熄火了，人们勉强压下的恐惧又升起来。但好在此时玻璃门打开，外头清理出一条道路，示意人们秩序恢复正常。

“啥情况啊同志。” 大车司机走在最后悄声问开门的人：“谁干的，找着了没。”

对方帽檐抬了抬，看他一眼。

“目前情况不清楚，别传谣。”

“好好好，知道了同志，咱能走了不。”

“走吧。”

人群就乌泱泱散开，而仅剩的几两车围在事故发生现场，隔离带外，于意站在门口，等林子舒和云何从后面赶上来。

黑色马自达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来，探出的是杨流紧锁的眉头。

“于意！你聋了？我给你打了二十个电话。”

于意走过去打开车门坐进副驾，系上安全带，一言不发，接着后座又坐进来两个人，三人一起陷入沉默。

“队长说了让我送你们过去，怕路上再出事。我请假了，有人代班。这两天年后事贼多，回头我得请人家吃饭。”

杨流看着后视镜单手倒车：“我说你也是真不省心。监狱那边联系你，你接电话就说个有事，让你爸等着？你知道现在乌市手机新闻头条现在都是爆炸案不，听说还上同城热搜了。我同事今天休假刚回老家四子王旗那边，正修羊圈呢，给电话叫回来加班。听说你们仨出事时候都在车外边？真命大。”

“别说了。”

于意终于出声。他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车窗外的黑夜。

杨流终于后知后觉地咂摸出气氛的不同寻常，也猜测出了些什么，终于不再说话。黑暗中小车驶上高速，把休息区被烧毁的车辆残骸丢在身后。寂静的半小时流逝，杨流对讲机响，报告位置后，又是沉寂。

“别嫌我管太宽。最近过年，小案子也不能疏忽，有些是连环案件，特别是某些恶性事件”，杨流停顿：“会有人模仿。”

林子舒咳嗽，清了清嗓子。

“谢谢杨警官，明天我就带云何走，从乌市去北京，坐最早的航班回去。”

“这么急。” 杨流语气里没有疑问，但林子舒开口再次解释。“是给小何…”

“不用解释，杨流知道。”

于意打断他的话。而林子舒也情商很高地没有继续。

后视镜里于意能看到云何的眼睛，而她也在此刻察觉到他的眼神，电光火石地对视了一秒，随即挪开。

他回想起休息区食堂里的八卦隔着玻璃门也能听见，在等待调查时，她站在风里，于意插兜望向远方，而林子舒在和保险公司打电话。

爆炸声响起之后，他心中曾闪过许多念头，包括究竟背后是谁几次三番地要置他们于死地，云何究竟和背后的人有没有关系，逃跑的涂蘼会去哪里，同伙又是谁，三人不在车里究竟是巧合还是谁故意而为之，等等。

但在爆炸声响起后，他却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把她保护在自己怀里。

像小时候睡觉时一直抱着到天亮还偷偷塞进书包带去上课的玩具熊，他的生日礼物。陈姨怎么劝都劝不住，杨流现在还会讲关于他去大学寝室第一天从包里掏出玩具熊的笑话。

有些人的人格在某方面完全幼稚，因为那部分的成长在过去某个瞬间被强行按下暂停键，但人生不是电影，不能倒回去重新播放。他的世界里最温暖的一隅从未对谁敞开过，而他想打开时已经丢了开锁的钥匙。

退学那年他丢了玩具熊，明明装进了行李袋，打开就消失。就像昨天晚上他弄丢了她。没有原因，也没有道别。

“快到了。”

杨流声音响起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道路尽头出现一座灰色建筑，门口有人执勤。

于意独自走下去，递过证件，等待之后，侧门打开，门廊的顶灯照亮尽头穿军大衣戴围巾、瘦到脱相，但仍能看得出当年骨架魁伟的脸。

于诚抬眼，视线从于意肩头掠过，看到从车里走下来的云何，目光顿时凝聚。

“爸。”

于意开口，过去搀扶他。

破旧行李袋背在左肩，里边装着简单生活用具，和几卷报纸。今天的也在，于意眼尖，看见头版头条的当日新闻，赫然是打了马赛克的被烧毁的车。

“爸”，他看着于诚朝云何走过去，还没来得及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