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正这一句话令吴燕归如遭雷击，双手从窗台上滑落，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喃喃道：“难道，我变成甘蔗妖了？不要啊……”

虽然陈美美很可爱，但是她记得崇正在那个很长的梦里说过他不相信陈美美不会自杀，所以要用合同来约束她，他还说过“甘蔗长成了以后一定要砍，不然会腐烂、变质”这句话。

所以陈美美大概有原始的自杀冲动。万一甘蔗焰在她身体内待久了，她觉醒了这种冲动怎么办？

她不能自杀，这样的话孙女士伉俪该多伤心啊。

崇正这人一开口就是火上浇油：“都叫你不要瞎管闲事，好好当你的警察，哪里会惹这么多事。”

“我怎么知道会这样……”吴燕归已经没心思和他斗嘴，她现在的声音听着像是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有眼泪流出：“你这种天生就是妖的，根本不懂我好好一个人突然就变成了妖的感受。”

“你……”崇正叹了口气，语气在夜色里变得柔和：“既然事情发生了，就往好处想。要不是甘蔗焰，你身上那些伤能好得那么快吗？”

吴燕归怏怏道：“没准诸怀就是因为我肚子里这块甘蔗焰把我带走的。”

崇正说：“很有可能，你进来吧，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吴燕归走进来以后才发现，会议室的顶很高，而这屋子里并没有灯，光亮来自于一大串挂在树上的灯笼。

“你们怎么那么复古？”吴燕归问，“实在不行就学诸怀挂点珠子呗。”

“灯笼树便宜，诸怀头上那个珠子可用不起。”

“是么？诸怀的洞穴里全是。”吴燕归说着，又打量了一圈。这个会议室里正经的椅子和桌子只占了一小部分，大部分空地用来放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比如那棵灯笼树，比如树下的秋千，空地上的大纸箱，一个突兀的大鱼缸，还有一座不太高的假山。

崇正解释道：“开会时间比较长，大家又不爱坐椅子，所以就多一些选项。”

“你们还挺个性化的。”吴燕归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问：“还有什么别的事情要跟我说？”

崇正坐在她对面，拿出一卷竹简，说：“你把手放到这上面来，我要给你录个口供。根据兰花路上的监控显示，你于上周六晚上在兰花路上被一双皮鞋吞入地底下。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件事就是诸怀做的，那你知道诸怀为什么要绑走你吗？”

吴燕归依言把手放了上去，竹简摸上去温而润，崇正的手放在竹简的另一侧，灯笼树的光把他手上青色的血管照得很明显。她一字一句认真回答：“诸怀要搞一个祭祀仪式，祭祀什么神祖，用我当受祭人。”

两人对话中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自动出现在了竹简上，只是各多了一个前缀：崇正（妖管局 a 市办事处主任）和吴燕归（人妖）。

你才人妖呢！怎么他就是官职，我就是人妖。吴燕归憋住心里的气，生怕自己出言不逊被这竹简记下来。

“原来如此。”崇正问：“你知道是什么祭祀仪式吗？”

吴燕归说：“不知道，但是王知敏把那个巫祝的面具带走了，说回去检查一下，你们可以问她。”

崇正拿开手，示意吴燕归也把手拿下来以后才说：“她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我们到现在都没见上面录口供，她大概率不能出庭。”

“难怪她不等我就直接走了。”吴燕归有些疑惑：“出什么庭啊？上一次林子君不就是你直接关起来的吗？妖管局不能直接把诸怀关起来吗？”

崇正无奈道：“林子君是一只小妖，有问题我们直接就处理了。诸怀来头大，我们妖管局无权对它进行直接的惩罚。但是它这件事影响恶劣，妖察院已经准备对它提起公诉，之后会在扶桑树下开庭审理。”

“妖怪也分等级啊，那法官是谁？”

“是扶桑树。”崇正用笔敲了敲本子，说：“但是听说山海协会已经找了辩护律师来救它。”

山海协会大约是那种和 a 市商会、b 省作协差不多的组织吧，但吴燕归不明白：“它导致一个人类男性死亡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想不通还有什么可以辩护的，你们领导不也为了这件事情很生气吗？”

崇正说：“领导生气，是因为它要应付妖察院的压力，还有我们后续为了弥补这件事情的损失要付出的成本，梦玉不在，我们没法去梦里改变人的潜意识，就只能用忘忧草去改变他们的记忆。”

“忘忧草现在市价很贵。”崇正怕吴燕归不理解，还特地补上了一句。

原来生气是因为花钱，是因为麻烦，而不是因为一条人命啊。

吴燕归这段时间以来见过不少妖怪，崇正、美美、阿冉、小瞿、孟婆婆、林子君，都是妖。这些妖，有的爱钱，有的爱美，有的爱吃油爆虾，有的爱吃酱肘子，有的爱老婆。他们看着像人，行为和喜好也像人，有些妖要上班，另一些不上班的妖可以领低保，仿佛除了物种以外，这些妖和人其实差不了多少。

吴燕归甚至与其中一些妖产生了感情，把他们当作伙伴，以至于她几乎都要忘记，妖是完完全全另一种价值观不能互通的存在。

过了好一会儿，她问：“那你知道诸怀祭祀的是哪个神吗？为什么要选我当受祭人？”

崇正说：“不是舜就是女娲，反正是三皇五帝中的一个，具体是哪个估计得谢大人周六在庭上当场问了。”

“这周六，那不就是三天后？我可以作为证人直接出庭吗？”

“按理来说你现在也算得上妖了，应该能去扶桑树下，回头我把你列入出庭证人列表里。”

虽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吴燕归并不开心，她趴在桌上看着飞进窗口的小虫发呆。一片沉默中，崇正突然开口：“对不起。”

“嗯？”

“我刚刚说话不严谨，那块甘蔗焰进入你体内才十来天，你还不至于成为妖，你看纪事简对你的身份认定也只是人妖。”

吴燕归从椅子上坐起来激动地问：“真的吗？那到时候能找人，哦不，找妖帮我把身体里这块甘蔗焰取出来吗？”

崇正避开了她期盼的视线，望向远方的秋千：“我们到时候问一下扶桑树，扶桑树应该有办法。”

吴燕归连连点头。此时，门被推开，一个长得和吴燕归一样的人走了进来，把手机递给吴燕归后走出了会议室。

尽管知道这是活纸人，但吴燕归每次看到她心里都有些不舒服，她问：“她去哪里？”

“去仓库待着，以免你不满意，报废她。扎一个挺费时的。”

吴燕归被看穿了小心思，冷哼一声不搭话，低头翻阅手机记录，除了孙女士以外，魏宁是联系她最多的人。她在微信聊天框里问了好几次“那个拖鞋是谁送的”，之后又打了好几个电话，甚至今天下午还有一个，只是纸人没有接。

她就知道，八卦才能把魏宁的注意力从实验室里拽出来。但是吴燕归现在没有心情跟魏宁更新事态，在聊天框里草草回了一句“最近忙，明天给你打电话解释”，就把手机收了起来，问崇正：“你知道那双把我吞了的皮拖鞋是谁送的吗？”

崇正说：“应该是诸怀吧。那双皮拖鞋是用诸怀的皮做的，但是至于为什么它能在大马路上把你吞了，我也不知道。诸怀按理来说只是一头力气大一点的四角牛而已。”

“怎么可能？”

“到时候看妖察院的调查结果吧，具体信息我们也没法披露更多。”

“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