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阿茗回想了一遍昨天的场景,还是觉得不对劲。南嘉那一瞬间迸发的狠戾,没真正经历过生死边缘是演不出来的。
阿茗是个情绪敏感的人,坏处是常常内耗,好处是她对他人的情绪总有敏锐的把控。
眼神骗不了人,南嘉一定经历过什么。
因此,阿茗怀疑狐狸下山是个借口,她旁敲侧击向本地人打听,大家纷纷举证这就是狐狸啃食过的痕迹,说今年气候冷,它们没吃的,开春找不到食物,下山不是没可能。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都帮南嘉,有个半夜,阿茗还真听到了山上传来的狼嗥。
她嗖得从被窝爬起来,清冷月光里,野性而原始的嗥叫在黑黢黢的高山里回荡。
第二天问起众人,小阿姨说自己睡得像死猪,什么都没听见。
阿茗便作罢,不再疑心这件事。
因为她遇到了更大的难题
好消息,打入多吉叔家内部了。
坏消息,多吉叔家没有唐卡!!
阿茗最近都在多吉叔家帮忙,终于搞明白为何天麻园一片惨状:
今年是个严冬,整个药园遭遇了冻害,更糟糕的是天麻根系受了损伤,超过一半的天麻已经发黑腐败,无法恢复生长。
天麻一般种植到第三年才开始采收,多吉叔家的天麻正值壮年,这场冻害意味着他的前期投入打了水漂,不仅要清理消毒存在大量病害的土壤,还要一大笔资金购买新苗,甚至可能赶不上春季种新苗的时令。
阿茗听完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天麻园今年很可能一无所获!
难怪白玛怀着孕还着急上山找虫草,原来是因为缺钱买苗。
白玛是十里八乡找虫草的好手,虫草季马上到来,如果他们家能在这时有笔大收入,天麻园翻新的钱和一大家子的开销也就迎刃而解。
阿茗扛起锄头和化肥袋,加入了新翻天麻园的队伍,很快和大家熟稔起来,从自带午饭进阶到一起在田里吃糌粑喝酥油茶。
也就是在闲聊中,阿茗的学术生涯遭受了堪比这场冻害的打击:
多吉叔对她要找的本绒教唐卡一无所知!!
关于多吉叔家祖祖辈辈的历史,阿茗可能要比他们自己还清楚。
她确定倾雍这个田野点前,不仅多方打听、查过史料、还找过相关研究的文博教授,可以确定一千八百年前的古象雄文明影响过西贡藏区,现在也还留有较多原始信仰的痕迹。
多吉叔家祖上十几代有位厉害的大巫师,依据上世纪口述史的记载,多吉叔的长辈在藏历新年展示过祖先传下来的神灵唐卡。
可是多吉叔问遍了亲戚、央宗阿妈也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完全不见唐卡的踪影。
阿茗顶着压力,也抱着志在必得的信心来到倾雍,却在瑟瑟春风中被迎头浇了盆冷水。
说不遗憾是假的,阿茗难过了好一阵子,只能把目光放到别的线索上。
还好,她记得倾雍寺住持说过,朗嘉神山东边的一座小寺里可能本绒教的塑像。
看来要打听打听,这座寺庙是何方神圣。
*
现在,阿茗日程相当繁忙,早上帮店里备菜,日头一上来就去多吉叔家翻土,傍晚店里最忙的时候,她再回来做服务生。
阿茗瞧镜子里自己纤瘦的胳膊,努力攥紧拳头时,已经隐隐有肌肉线条。
只是她吃不惯糌粑,又不忍拒绝央宗阿妈的好意,每晚回店里都要狼吞虎咽吃两碗饭。她吃得慢,每次都负责扫残光盘。
有天她盛第三碗的时候,一向沉默的南嘉都忍不住盯着她好一会。
当阿茗成功又塞下半碗饭,把剩菜一扫而空,她仿佛看见了他面巾下的震惊。
小阿姨和曲珍大姐心疼她做体力活,便想着法给她做些小零嘴揣身上,垫垫肚子。
今天大家都上山去了,打探冬虫夏草的长势。
阿茗独自一人留在田里,饿得不行又无聊,中午溜号回到茶茶饭馆,远远就听见店里很热闹。
店门口坐着名藏族大叔,脸憋得通红。他嘴里含了根棒棒糖,胳膊不受控制地动来动去打摆子。
阿茗和这个怪人打了个照面,疑惑着推门而入,看见了老熟人琼布。
他和几名年长大叔一起,正在喝青稞酒,空气里有很浓厚的酒精味,桌上空了一堆玻璃酒瓶。
琼布脸颊酡红,见到她一下就绽开笑脸:“嗨!阿米!”
阿茗愣了下才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又喜提一个新名字。
“你认识门口的大叔吗,他怎么了?”
琼布哦了一声:“那是我阿爸!他,不喝酒。”
“戒酒吗?”
琼布点头,玻璃门外那人难受的像只猴子,忍得上蹿下跳,屋里一群大叔都哈哈大笑。
阿茗看他们满桌的酒瓶,惊叹:“这都能忍住,你阿爸厉害啊!”
“他在喇嘛面前发过愿,再也不喝酒。戒酒很难,但只要向喇嘛发愿的,就一定得做到,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喝。”琼布说得很是郑重。
阿茗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喇嘛的威力。这场饭局下来,琼布阿爸果然滴酒未沾,听说他酒瘾有 20 年了,误过事,自己戒酒几次都没成功,后来终于下决心去向西贡喇嘛发了愿。
饭局结束,长辈们还在聊天,琼布觉得无聊,发现阿茗在院子里揪毛豆,就蹲在她边上说些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