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回南人还在律所，袖子卷起至手肘，领带也摘了下来，领口解开一颗扣子。

他思考片刻，才回信息：「没事，方老师你客气了。」

方果：「那我直接把照片发你！」

接下来手机一下下震动，总共十三张照片传了过来。

蒋回南草草划过小图，没有点开，打字回：「收到，谢谢。」

方果忍住想教育对方的冲动，耐心说：「我跟摄影师都觉得洛洛很有镜头感，特别上相，她还问我如果之后有一些童装写真的工作需要童模，能不能找洛洛试试看。我没答应哦，说得先问问洛洛爸爸你的意见才行！」

蒋回南直截了当：「这个以后再说吧。老师抱歉，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再联络。」

话题就这么硬生生地终结了，方果愣了会儿，也没办法继续抓着他聊洛洛的事。

她当老师的这些年里接触过很多单亲爸爸或单亲妈妈，基本上是因离婚双方分开。有过和洛洛的情况相似的一位男孩，母亲遗憾早逝，父亲身兼母职，对孩子事事上心，甚至都有点“怪兽家长”的迹象了。

方果知道拿家长来做对比是不好的行为，但她还是忍不住做了比较，和那位爸爸相比，蒋回南冷淡得有些过头了。

蒋回南不清楚自己在方果眼里他已成了“怪兽家长”，回完信息后又跟客户打了半小时电话，直到私人手机跳出母亲的视频通话邀请。

他犹豫几秒，才跟客户讲了声“抱歉我五分钟后打给你”。

接起视频，屏幕里突现洛洛的大脸，黏糊糊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蒋回南声音软了些许：“我还有工作没做完，估计还得两三个小时。你该去睡觉了吧？奶奶呢？”

“奶奶在这。”洛洛转了一下手机，给爸爸看一眼奶奶，又把手机转回来，“你好久没给我讲过睡前故事了……”

蒋回南沉默，他根本记不起上一次给小孩讲故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下次吧，下次爸爸尽量早点回家。”

“……行。”

说完这句，空气安静下来，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

蒋母在一旁听着着急，加入对话，引导孙子：“洛洛，你可以跟爸爸讲一下我们今晚在楼下商场看到了什么呀。”

“哦，对。”洛洛眼睛亮了些，“今天商场里有好多猫猫，白的黑的黄的……”

小男孩把今晚的所见所闻跟爸爸讲了一遍，蒋母在一旁帮忙补充，这个周末商场办了个宠物活动，有猫有狗有鹦鹉仓鼠大蜥蜴，还有羊驼，洛洛看得可开心了。

蒋回南安静听着，时不时应两句。

即便如此，这趟通话也不超过四分钟，比蒋回南预计的时间还少一分钟。

他没有无缝衔接打给客户，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到办公室，实习生袁露敲门送进来一杯咖啡，笑嘻嘻地说：“蒋律师，我凑单点的，请你喝啊。”

袁露的师父并不是他，而是所里另一位女律师，但她常常和他加班到同一时间。上个月有一天下暴雨，蒋回南等电梯落车库时，听袁露抱怨根本叫不到车，蒋回南便礼貌地提出送她一程。

他并无私心，但许是他的行为令女孩误会，这已是这个月第三杯深夜咖啡了。

蒋回南还是接了那杯咖啡，脸上没什么表情：“谢谢，不过 Lulu，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杯咖啡。因为我觉得 Ruby 那时候选你留下来，是看中了你的能力。如果没有那么多工作的话就不要加班了，早点回去吧。”

年轻姑娘安静了几秒，很快轻松一笑：“行，那我回去啦。还是很谢谢蒋律师你上一次送我回家，拜拜。”

袁露离开后，律所就剩蒋回南一人。

他站在窗边俯瞰万家灯火，不禁问了自己一句：“那你呢？你有那么多工作吗？”

刚想给客户回个电话，母亲的电话又打来了，这次只是语音。

蒋母声音轻柔：“洛洛已经睡着了。”

蒋回南抬腕：“都快十点了，还是要让他尽量早点睡，别养成习惯了。”

蒋母叹：“他只是想多等一会儿，看看能不能等到你回来给他讲睡前故事。”

“你不是也有给他讲故事吗？又或者，我可以让 Josh 多留一个小时，给洛洛讲完故事再下班。”

Josh 是他请的男管家，不住家，晚上八点收拾好一切就下班了。他自身有幼教资格，还曾经在某主题乐园里当过演职人员，蒋回南当初就是因为他多了这么一项履历，才在几个人选中挑了他。

他陪伴洛洛也有三四年了，洛洛很喜欢 Josh 哥哥，所以让他代替自己给洛洛讲睡前故事，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吧？蒋回南心想。

但蒋母自然不同意，难得态度硬了起来：“你在说什么？这可是你的儿子啊，就算你对家嫂……对翠翠有多不满，也不能迁怒在孩子身上啊，孩子是无辜的。”

蒋回南摘下眼镜随手丢到桌上，有些烦躁地捏着眉心：“你在说什么？我干嘛跟一个不在世上的人置气？又哪来的怒迁到洛洛身上？我只是不擅长跟小孩相处罢了。”

“再不擅长你也得努力啊，你努力过了吗？我看你现在啊，你们俩父子之间连正常的对话都快说不了啦。你的态度是会影响小孩子的，你越不跟他沟通，他越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啊。”

“那我跟我爸不也是那样的吗？”

“因为有我在啊。”蒋母压低音量，“洛洛多可怜啊，那么小就没了妈妈。你不交女朋友不给他找个新妈妈就算了，他都已经没有母爱了，你还不给他父爱。明明住在一起，又把他搞得好像成了个留守儿童。你爸跟你再没话讲，他跟洛洛的感情比你还好……”

“行了，我自己心中有数，你和爸早点睡吧。”蒋回南提前终结话题，“我也准备回来了。”

他没心情加班，收拾东西离开。

下电梯时，他终于点开了方老师发来的照片。

他知道洛洛长得好看，亲戚朋友同事家长客户都这么说，他也很上镜，无论摄影师哪个角度拍，照片里的孩子都是清秀帅气的。

只是孩子没怎么笑。

有几张照片是多人合照，不知老师在给他们讲什么故事或笑话，孩子们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唯独洛洛只是浅浅提着嘴角，跟旁边的同学明显格格不入。

蒋回南再点开方老师的朋友圈，找到了六一那天，方老师除了发那段表演的视频，还有其他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