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1)

呼了半场,她身后忽投来一个长巨的黑影。鱼得立惊诧,跳远了回身一看,竟是一高壮无比、黑鬈发深皮肤的绿眼化外人。

化外人神色漠然,对她翻掌:“要一张。”

鱼得立强笑着伸远手臂递过去一张。这种奇形怪状的地头混星儿她虽未见过,但心知肯定要白搭一张图出去了。

可化外人收了图,点一点头,掂出一只沉重银锭,放在她未及缩回的手里:“多谢。”

她呆看着他走回一驾比禖神銮驾似乎还神气几分的高大宝辇旁。宝辇由四个同样高大的化外人抬举,那黑发绿眼的走近轻动的珠帘,听了两句吩咐,便对鱼得立遥遥招手。

财壮人胆。鱼得立猴着腰小步蹿过去:“大人,什么事吩咐小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一只柔润若玉、满缀宝石的秀手,悠容挑开两三线珠帘。

先是见到春水般澄净的碧色双眼,然后见到白纱帽巾、轻衣缓带,再是松漫委地的长曲栗发,比画帖儿更华美动人。鼻口眉耳,周身打扮,车内陈设,都在那湛绿双眼衬下泛起模糊珠光,难以辨明。

“从这精美宝图,可见阁下是个熟习北海地头风俗的别致细心人。”宝辇主人长睫微垂,曼声道,“小号新近在北海开张,就在至仙园以东,叫作毕娑楼,想请阁下帮手看柜。若阁下有意,请于明日来我楼中,酬金先付。”

轻语言罢,宝辇徐徐摇走,连抬辇人衣摆都寸点泥脏不沾。鱼得立呆立原地,茫然地摸摸梦游般发麻的脸颊。

过了些时,她鼻尖被红菇汤底小鱼面的热气唤醒。一人在她身侧大口吸溜着面条,一边问道:“鱼局主,今日生意不错啊?”

鱼得立叫卖一日,肚肠早已饥饿,把剩余图纸往腰带一塞,伸手过去抢面碗:“一般,一般。你看,晒到现在,雀麻子都多了几十颗,也没卖出去几张。给我吃半碗吧?三口?小气人,来一口汤也行!”

那人不知什么手法,喝了一口红汤,把碗底一转,居然握着支筷子平挑着面碗飞绕头顶一圈,让鱼得立徒费力气又扑又跳。

鱼得立累得双手撑膝,大叹一声:“姓良的,我认得你狠我认得你是个贼中班头,这样贼奸贼奸的!”

对面人把碗从头顶放下,又吸溜一口,津津有味咂嘴道:“错了,我不姓良,我叫粮,米字粮……局主是不是也不识字来着,那倒也无所谓了。你若想亲厚点,就叫我小粮……”

鱼得立冷笑:“好小粮,我如果发了财,立即就把你扭送见官。”

小粮无辜神情,擦擦嘴边面汤:“抓我干什么,我还要请你吃晚饭呢我怎好意思给你吃我的剩面碗?局主大方,不计我曾把焦屑汤扣在你头上之罪,还告诉我好多北海当地俗闻,我早该好好请你了。”

鱼得立听了,立即与她勾肩搭背,喜笑盈腮:“这话说的,咱都实在亲戚。亲戚攀不上,也是个八百世里深交的好友呢。我在坛山脚下一见你,便觉有缘。既然同到北海来求财,那就少不了相互搭帮。你看你说的客气话,你看这,哎,你这。”

小粮一路走,一路唔唔地应话。不知何时,她两指间已夹了一张好友绘制的出会图。她举图,对着海市独有的通红夕阳细看,若有所思道:

“出会之日,不远了啊。”

来支持了????????

kisskiss??????俺的原始股东之一55555555

碧眼美人素随??不会是被抢裘的胡商吧??

正是??????粮又将一饱眼福(?)

三十六 毕娑楼

因一时恼火,燕偈与秋隆在“驻马吃饭”门口泥地里打架,把两套拼凑出来的体面衣袍打得泥水淋漓,脏污得洗不出来了。两人合计一日,只能转头出门去寻估衣店,再买身死当不赎的像样二手衣裳。

门前泥水大道上,不知何时整饬一新。燕偈抬靴,见靴底粘了许多碎红纸。礼炮三声,他闻响看去,前面至仙园坐镇的三岔路口花红柳绿展放了许多幡子,人头攒动,比庙会热闹。主仆二人衣衫已不怕脏,索性头东脚西地挤去一观:原来是宫北长街、至仙园东,有一家二层小楼新铺面开张。

秋隆尤其眼尖,见是昨天卖他出会图的那泥腿子站在柜内,衣装一新,雀麻子也淡了不少。

雀麻掌柜鱼得立清清嗓子,走至护门的几个坎子身后,向店外人群拱一拱手,长声吆喝道:

“诸位行客拜坐客,我东家初来宝地,又是外方人,他知道北海有海万的能人相法,唯恐说话做事冒犯旧俗,故还未到码头拜相?,先遣小人来赔罪。小号新上跳板,诸位可尽管进门上楼,都是走海走沙贩回来的好料子,多砸砸浆也得,只要人气兴门,主宾皆欢。诸位,欢迎,您请进门看呐”

说罢,坎子们往门扇两边让开,观者潮涌而入。秋隆夹在其中,嘟囔道:“这雀麻好利索的嘴皮子,怪不得这什么东家要雇她到柜上……”

燕偈也被人潮裹挟着挤入铺中。这化外的陈设本就镂金铺翠,头顶漫挂的裙衣料上,对狮、翼马、新月火焰等陌生的纹饰更是活闪闪地扑到眼前,陆离奇异:一看便知,就是单裁一拃出来也买不起。

燕偈本想逆潮而出,却忽然盯上店内一领绞缬的深色绢衣。绞缬晕染在前心与两袖的花纹,正如一节一节墨竹,穿纵在鸦蓝底色上,如同晚间竹林,簌沙而动。他看了,心喜飘荡:翩翩公子正该配此高洁之物。要再往怀里掂一掂剩银时,却觉人潮形势反向一变:他瞬时又被搡出门外,仆倒在地。论谁看来,也不知道这竟是个剑庄的传人。

未及燕偈反应,门前大路飘飘奏起一段怪调小曲,接着数行脚步沓沓纷来,顽劣地踢开漫道的碎红纸,许是围了几个村童,要看他的笑话。燕偈双手正发痛,抬头欲叱两声,却倏然愣住,再也不会说话了。

一只乱发泼飞的面具鬼,轻灵灵从他眼前跨步跳过去。那拧身、动肩、点足的姿态,如此眼熟。

听见新铺前人声欢动,那面具鬼在众鬼行进之间忽然停步,把毛发纷乱、长舌殷红的面具一掀而起,露出神光闪烁、生气活泼的一张脸。

不过两步之隔,却拥着太多无关的行客。燕偈在人丛中抬头见了这鬼,木肤肤地托平两只擦破了皮的手掌,像在等什么虚有的恩赐。

他顿时半点痛、半点脾气都没有了。从年关一别至今,心中种种怨怼,消散作青烟一空。

背信之贼小粮怀揽面具左右张望,欢笑自如。眼中并未有他。

她怀中面具两颊和下颏涂着酡红,应扮的是鬼会中的胭脂迷色鬼。她身边还有旁的鬼众,往前跳跃翻覆,大概是在排演出会:头上戴方巾的是陈腐鬼,背着酣麴瓦罐的是酣酒鬼,身上背破布袋、头上插黑红签的是迷龙阵之赌鬼。各鬼形状不同,衣衫上堆垒着不知真假的点翠龙、细粒珍珠,披肩搭膊上洒缀着琉璃碎,作非常之观,奇诡而张皇。

燕偈曾在篆社述异志里翻到过禖庆众会的演目。他知道,这是舞乐会之一的鬼会。宽步行进的十殿阎罗之间,往往轻盈穿跳着代表人欲的数十只邪魁,便是小粮等人扮上的奇貌细鬼了。

一片花幡飘舞中,她向人群勾起脚做个滑稽的长揖,果然是忘却前尘的活鬼模样。接着又将邪魁面具扣回头上,隐入列队之中,继续游演,就此分不清魑魅魍魉。

他忍痛把腰后长剑正了正,正要拔足追去,后心被一手揪住,“公子请留步。”

回头看去,便见鱼得立一片至诚的笑脸,“公子留步,这是我们东家敬赠公子的。”

“你们东家与我认识?”燕偈没好声气,但见她所捧正是那套竹纹绢衣,心内更犹疑。

“东家与公子虽不相识,但都认得小粮小姐。”鱼得立似乎早听了谁人交待,乖乖复述道。

燕偈更深地凝眉,犹豫片刻,用剑柄将衣衫推回:“代我向你东家道声谢。我现有急事,闲了时自会来买。”

他急急忙忙追去,然而三岔街头节庆气氛正浓,又值身后那衣料铺面开业,满街花花朵朵,令他目眩。众鬼已欢跳着融入涌流,哪里还得见贼影。

身后又一人跑来,兴奋地一掌拍他后心:“燕老二,捡了大便宜!我咬咬牙弄了一身衣裳,那鱼掌柜居然还饶了我一套,说是东家一定要送你的。你无情公子燕小舍的名头,竟响到北海来了?人不可貌相啊。”

正是贪便宜比贪命还甚的秋隆。他一手担着件胡里胡气的联珠纹富贵锦袍,另一手托出那套竹纹绢衣给燕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