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软软的、温热的、毛茸茸一团的孩子,要变成一坛冰冷的骨灰么?

“我继续干骑手,是因为咱平台,有个小白团。”

程叶听说过这事。小白团名字好听,而事实上,指的是家里有白血病患者的骑手团。

“平台有个大病补贴,只提供给家里有病人的骑手。有整整十万块钱。妞妞的条件,恰好符合。为治她的病,我说什么也得干。

“以前我总说这附近偏,可也就这边,才有个五院,能给孩子弄骨髓移植。我更不可能挪地儿了。”

这也是为什么,小白团最早,就是在北市郊区诞生。因为那些陪伴孩子做骨髓移植的父母,都把孩子送到这儿,为了大病补贴,又都干起了骑手。

“医生说所有招都使了,移植是最后一条路。对妞妞来说,这是抹黑夜里最后一线光了。”

“尤其那时候,医院给我说配型成功了。

“这样的话,三十万就能治妞妞的病。

“补贴帮了十万,我跟你嫂子又凑了二十万,我想着债可以还,日子总能过,只要妞妞活着……

“可谁知那人,事到临头,却反了悔!”

希望几乎一下子就破灭了。

医生告诉他们,在非血缘关系中,完全匹配的概率是二十万分之一,尤其像妞妞这样急需移植的重症患儿,每多等一天,风险就增加一分。

要等到第二次配型成功,除非有奇迹发生。

“本来,我跟你嫂子已经带妞妞出院,只等死了。”

“我还记得那天,是在个公园。妞妞不用在医院待着,孩子还挺高兴。她从小没享过什么福,我们当时就想,拼着最后一点钱,让孩子最后的日子里,走得高兴也行……”

心里荒芜一片的时刻,却发现那天公园里,花开得正好。

“桃花、梅花、樱花。我一朵朵指给妞妞看,一边指,我一边心里特别难受。那每一朵花都开得漂漂亮亮,我的妞妞……我的妞妞怎么就要没了?

“我以前赌过、烂过,好不容易改过自新,好不容易日子眼看着要好起来,都没来得及好好疼她,妞妞怎么就……哪怕是我得病呢?那些针、那些药,那些折磨人的痛,哪怕让我去替她受呢!

“可她也懂事,不知谁给她说了人会老会死,她说……要是有一天,她跟花儿一样没了,让我别哭。她就像这花一样,来年还会再开。

“她说她一定是粉绿色的,像她还能有头发的时候、最喜欢的那朵头花一样。我说这世上哪有绿色的花儿,她说她就会变成那样,到时让我去那公园里看她,她一定能认出我来……”

“我当时,不瞒你说,想哭也不敢哭,只能憋着。

“妞妞被你嫂子抱到旁边看鱼,那公园没什么人,我就跪了下来。我当时对上天说,只要有人能救我妞妞的命,我张铁强一定用下半辈子来还。

“你说神不神?当时明明是个大晴天,结果那云深处,竟然响了一声雷。

“也就是那声雷响完,医院电话竟然来了。”

在那通电话之前,公园里所有花,都失掉了颜色。

可医生告诉他,数据库里,竟然又有一个人配型成功了。

医生说他当医生十几年,这么快配上的,这还只是第三例。

花开了。真开了。

医生的每一个字听在耳里,都像烟花绽放在眼前,让他几乎当场昏厥。

“我明白,这是上天真的开眼了,这样的事儿,也不可能再发生第三次了。

“我怕这人又跑掉,就问医生,能不能告诉我那人是谁,如果这人再反悔,我就跪在病房门口,无论如何也求这人给妞妞捐上……但医生告诉我,捐献纯属自愿,有个……‘双盲’原则。”

“双盲?那是什么意思?” 程叶有些茫然。

而毕然在旁,眼神中已有些恍然,他的脸色却凝重:“双盲原则,指的是骨髓捐赠者与受赠者之间,互不知晓对方是谁。”

这是为了避免隐私和伦理上的种种困境。

对捐赠者而言,不至于被人持续求助甚至骚扰曾经就有一家七口登门拜访,导致捐献者几乎终止了捐献。

对受赠者而言,不至于因身份暴露,而产生过多心理压力。

还有极重要的一点,是为了让骨髓捐献只基于匹配与否,而与身份地位无关,否则,这很难不成为一场交易。否则随之而来的经济纠纷和二次捐献争议,都是一笔糊涂账。

毕然为程叶解释着这一切,眼睛却看向了强哥。

程叶似乎猜出了什么,她看向毕然:

“难道二次配型符合的这个人……”

就是他?

毕然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只继续道:“我快毕业的时候,考编成功。同一天,我恰好看到了骨髓捐赠的召集。

“不瞒你们说,我也不是什么圣人。但我小时候,我爸曾经出过一次事,当时我的血不够,全靠血库里的血,才救了他……虽然我爸后来还是去世了,但作为我而言,我还是谢谢从前的好心人,让我爸多陪了我那些年。我想,这可能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回馈这个社会。所以,我就去中华骨髓库录入了数据。”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现实的艰难,也不知道考编成功是一个开始,却也只是一个开始。

龃龉丛生的道路等在前方,但那时的他满怀希望,以为踏上了一个光辉的起点。

“没想到,才录入没几天,竟然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告诉我说,我的 HLA 配型有几个点位和一位患者相合!”

HLA,也就是人类白细胞抗原,点位相合,意味着符合了造血干细胞的捐献条件

“我当时特别高兴,说我愿意去捐。医生说,需要家属签字,但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所以手续办得很快。

“他们告诉我,患者恰好也在北市,在这边做移植就行。但出于双盲原则,为患者和我考虑,虽然我们在同一家医院进行捐献和移植,但不会让我们彼此知道对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