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日子,躲在公交车车站后面,等晚自习下课的她经过,送她回家,临别扯东扯西,扯数学作业,扯物理考试复习哪里,扯周末你打算干嘛,不敢冒犯她,连脸颊也不敢,只敢捞一把头发,吻她的发梢,然后做贼一样跑得飞快,脸红,心跳,呼吸困难,差点没给她们家破小区门口的石墩子绊死。
我们该像书里写的,有个好结果。
就算悲壮浪漫,他还有机会做爱情烈士,这些在他姥姥看来不贯彻精神,不响应号召的书,是有看头的,那里面有无数个季奉节,无数个袁宵,冲破现实,爱出人间奇迹来。
“过完年,我要去重庆。”
他没意见,不管给家人投放到哪里,他都没意见,就像当初把他投到厦门一样。
他有意见,也没用。
元宵节是她的生日。
季奉节约她当天在学校见面,害怕袁宵拒绝,话压着话,或许以后没机会见面了,真的没机会了。
风在吹,行道树在晃,红灯转绿,再转回来,公交车,电动车一辆辆行过,万事万物都在前进,变化。
只有他们是静止的。
他的口袋里不止有压坏的三明治,还有用纸袋装的炸鸡腿,油渍洇出纸面,季奉节爱干净,不是嫌这儿脏就是嫌那儿乱,哪哪都嫌,街上人多点也能惹出他的公子哥脾气,可今晚,他不嫌了,真豪佳的炸鸡腿,学校门口的手作三明治,全部放进大衣口袋。
拍拍口袋,那股占领军的劲又来了:“位置有限,放不下你了。”
大街上灯影璀璨,袁宵看见他的笑,笑得很好,一如既往的盛气,有这股盛气,什么都是暂时的,伤心难过也会是。
他选了那条适合他的路。
就像当年在云南县城接到他的电话,小旅馆的窗户给雨下雾了,白蒙蒙一片,电话被挂断,发出的信息不回复,她在购票回北京和留下继续野外考察之间,选择了后者。
其实当年袁宵也是心动过的吧,可是缘分就到这了。什么时候作者大大写个1V2或者2+的?
中篇算1v2,下本年代文长篇算是1v4。
坐等
坐等1v4啊啊啊啊啊啊!
125/咸蛋黄
出院那天傍晚,晚霞艳极了。
落日殉难般挺立在紫红发黑的晚霞间,云层叠出一道道窝皱的纹理,天是老的,白日将近。
张弛在外间帮忙打包东西,美虾姨和几位阿婆围着他,是现成的夸夸团,一伙人说说笑笑,出院是好事,值得高兴一把。冯玉如的生日要补过,明天来家里吃饭,全是好料。
“阿嬷,你在看什么?”
冯玉如拉住袁宵的手,指夕阳给她看。
洗手间和病房两道门中间链接一个简易洗手台,只够两人站,窗户系了安全锁,能开多大有限制,阿嬷把最好位置让给她,给她看,夕阳乌红乌红的样子,像什么?咸鸭蛋黄。
起风了,晚风冷凉。
冯玉如忽然说,咸鸭蛋黄要是腌成这样,那是泥捂太久,腌坏了,不能吃。
语气幽幽的,为腌坏的落日蛋黄罪过可惜。
袁宵的心顿时抽缩一下,想起午间,阿嬷向她打听靳木兰,听到她说到方仪,长叹一口气,冯玉如没见过方仪,但她相信袁宵的判定,袁宵认为一个人心肠好,那必然是好的,有个好心肠,有闲暇的晚辈照料,她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她”指的是靳木兰。
冯玉如说到“她”,也是落日蛋黄腌坏的口气。
住院这几天,冯玉如当作平常日子来过,一点不提那件事,那个人。
其他人更不敢主动提起,尤其冯斌,从未有过的勤快,阿母前阿母后,嘴巴封得死死的,仿佛这个人还是死的,从来没有复生过。
窗外传来轿车鸣笛声,那颗腌坏的蛋黄,让冯玉如看得入迷,人在这里,思想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袁宵直觉,这件事还不算完。
今年春节在一月份,节前几天林庆民和袁玫到厦门,去年约好四个人同在厦门吃的饭,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补上。
那天,袁宵头回见到张弛的母亲,旁边跟着一位福州口音很重的女性朋友,说的都是当年歌舞团的事。
张母自嘲,好多年不跳舞,你看看,背后长肉棱长得可横了,不再是年轻小姑娘,胖得不像样。
其实并不胖,最多不过是丰腴了点,如果这算胖得不像样,可见舞蹈演员从业的体重标准有多苛刻。
张弛的周正漂亮,绝大部分来自她。
母子俩不算热络。
饭后,路过厦门歌舞剧院,张母亮了把好嗓子。
“蒙山高,沂水长,军民心向共产党,炉中火,泛红光,我为亲人熬鸡汤。”
底子还在,人喝醉了,足尖还立得起来。年轻时在团里宿舍住着,天天凌晨四点起床,洗漱好,跑到练功房练私功,单鞭腿这么转啊转啊,全仗年轻,不知道累是什么,转到脚下一滩的汗,浑身酸痛,还不罢休,对自己喜欢的事物,总是无度投入热情。
这点上,小弛像我。
肯为自己喜欢的事物去吃苦,不怕吃苦。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雨天给儿子一巴掌的母亲。
这顿饭吃完,林叔要跟着妹妹、外甥一起回青岛,过个年,年后回来。分别前,四个中年人硬要进店买水果,不许年轻人跟着。
这个年,袁宵会留在厦门过,时时刻刻陪着阿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