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宵走近时,老阿婆正在低头看书,多皱苍白的耳朵也是招风耳,这点随黑白照片上穿西装条纹,面带笑容的男人,毕竟是父女。
她把照片递出去。
方仪去切水果,房门掩着,不到十平的空间只有她们俩。
所以刚才那股近乎抢夺的力道闹出不小动静,彼此对上视线一眼,给了袁宵一种奇异的直觉,老阿婆像被自己抢的动作吓住,这是超出计划的行为,脑子没有下达指令,手自行其是。
“你认识冯玉如吗?”
“她是我阿嬷。”
没有回应。
唰的一声,对方翻过一页,看得投入。
“郑路德呢?”
这次回答袁宵的是一记眼神,从竖起来的书本边缘升起的眼神。
那是本翻旧的医学英语教材,深蓝色封面,框出个冰冷的银色听诊器,标准的教科书式排版,平直无趣,面前阿婆的眼神比较有趣。像股清凉的山涧,从眼眶流淌出来,一点点,慢慢地朝她知觉中渗透,越渗越深……
“袁宵。”
老阿婆继续低头看书,季奉节立在门口,脑袋快杵门梁了,脚没往里头迈。
“晚上一起吃饭。”
没见袁宵立刻点头,啧的一声,“答应啊你倒是,怕什么,这回我发誓没别的,纯吃饭。”
“好。”
认为她的好是不好,季奉节仍然不放心,走进来,人高马大往她身后一站,无视总说外语的老太太,当她不存在,催促嗡嗡地响在袁宵头顶,还个照片而已,还完可以走了吧,走啊,吃饭去。
“你爸那些事,我是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 ……”
不习惯说软话的季奉节哼哼两句,舌头打结,觉得没面子。
要是知道,就算把画撕碎,生吃进肚子里他也绝对不会舞到她面前,冯忍涛一幅画,叫他两头吃苦,谁知道冯忍涛还有跟前妻抢孩子打官司的老黄历啊。
抢夺对象不是别人,正在他面前。
其实她老子是谁,没影响,高中那会儿她没爸没妈也不耽误他喜欢,他喜欢她,管她老子是谁,她老子是块石头他也喜欢。
他不冤吗?
冤死了,冤到六月飞雪。
再大冤枉,见到袁宵突然气顺了,心情好了,浑身畅快,说不出来的舒服,要是今天她身边没有姓张那小子,他的气会更顺。
季奉节的手开始在袁宵发顶、腮帮、耳朵上不老实,这里刮刮,那里捏捏。
现在不催了,自得其乐,直到被袁宵捉住手。
“你先出去,我有话跟阿婆说。”
“说呗。”季奉节的手服服帖帖的,把身体矮下来,迁就她,“别说我没提醒你,这老太太听不懂中文,老年外宾一位,你跟她聊什么,有什么可聊的,不如跟我聊。”
他口中的外宾老太太斜睨他们一眼,接着转头。
袁宵跟着看过去,发现门外边是端果盘,满脸不好意思的方仪,以及沉默不语的张弛。
季奉节怎么跟苍蝇一样嗡嗡嗡的
小季输在该说话的时候是哑巴,不该说的时候又是个大嘴巴哈哈哈哈哈哈
季奉节咋那么没眼色呢!看的气死人了!
56/招待
袁宵等人前脚走,方母后脚回。
一起回来的还有女婿季正格的司机,在后边大包小包帮忙拎东西,对于转业军人来说,几大袋食材和日用品拎在手里跟羽毛没区别。
窗外天色逐渐暗下来,直到夜色彻底将军白昼。
没多久,方父也下班回家,拥有内应的他是掐着点回的,正好饭菜鸡汤摆上饭桌。
周一到周四是方仪弟弟在校晚自习的日子,因此今晚饭桌上只有方父方母,方仪季正格夫妇和靳木兰。
平时板着脸的方父内心对女婿是热情的,且是下属对上级的热情。
季正格不常来,更不常留下来吃饭,然而每次都叫方父诚惶诚恐,毕竟女婿的家庭太够分量,真材实料,什么都不做,单单出现在他们家,已经是平易近人,贵脚踏贱地。
老丈人摆威严问女婿工作怎样啦,给你们年轻人讲点人生道理,在单位为人处事的小技巧等戏码在方家永远没有上演的可能。
方父认为自己在小官场琢磨出的干货只配放老家亲戚,一双儿女及老妻面前耍耍,遇上从小大院长大的女婿,他还是少丢人为好,免得叫人瞧不起。
所以他喊老婆做内应,饭菜差不多好了再发微信通知附近遛弯的他,回来吃晚饭。
方家有套金边陶瓷餐具,专门留着女婿上门时用,筷子也是配套的,公筷公勺吐骨碟,规格尽量向方父心中的好餐厅靠拢。
平时不这样,方父喜欢用木筷子,女婿的出现,让他担心木筷子不清洁,拿出来叫女婿看笑话。
“忘了锅里还有条鱼。”才坐下,方母又站起来。
“妈,你坐,我去端。”
“没事,让你妈去,你妈熟练,一条鱼用不着两双手端。”方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