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上的弗兰也和现实中的打扮不同,他穿了一件居家的棉线圆领衫,宽松的休闲裤,身材高挑,走在前面,有种慵懒自在的味道。在这里反而比现实的投影更灵动,弗兰的表情和动作都与真人无异,蕾奥妮甚至能感受到他周围笼罩的低气压。
弗兰的心情不大好。
他找了个云朵沙发坐下,一手撑着头,另只手打开屏幕,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任务。
不是投影的虚幻,在这个空间,弗兰就是“真实存在”的,可见,可以触碰,所有的接触与现实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在这里不需要突破任何技术难题,就能让他拥有体温与心跳。
蕾奥妮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弗兰看看她,通过分析她的身体各项指标,弗兰已经确认,她的心情好了很多,观察她的表情,他分析出,他现在的样子让她很满意。
弗兰放下一条腿,等她走到他的腿间,玩闹的方式都被他计算完全。果然,蕾奥妮用小腿别开他的腿,像只树袋熊那样攀爬到他的怀里,直接掉进他的圈套。
弗兰的身上有股好闻的花香,用手抚摸,那绵柔的触感与体温混杂在一起,让人舒适且怀念。他的仿生身体还没有竣工,想要感受他,只能借用虚拟现实。
蕾奥妮的手上下摸索,甚至伸入他的领口去捏他的肉,弗兰拢住蕾奥妮的身体,不安分的手又从领口掏出来,盖住他微凉的侧脸,彼此对视,蕾奥妮笑着问:“怎么,你也生气了?”
“嗯。”弗兰说,“因为你的不信任。”
“你也会闹别扭吗?就像我一样。”
弗兰抵着她的鼻尖,摇头,“不会像你那样。”像她那样耍泼。
他话里有话,蕾奥妮都听出来了。她用指腹点点他的嘴唇,弗兰却吻向她的掌心,如同电流掠过,直达心脏。
弗兰的眼睛里沉着复杂的情绪,他的注视直白明了,手也穿过她的指缝,和她相扣。
据弗兰所说,他的记忆停留在进入雪山的那一刻,再次醒来,就是被她导入电脑系统,暂且以一个智能助手的方式生存下来。
对于弗兰而言,同样是从天堂到地狱的巨大落差,他失去了自由移动的身体以及所有实验数据,程序错乱,一片茫然。在电脑上微微波动的圆片就是他的全部,而上一秒还笑得脸颊通红的蕾奥妮,却转瞬变得憔悴消瘦,满脸眼泪。
时至今日,弗兰依旧没有衔接的实感,对于他目前的工作,如果不是有蕾奥妮的配合的部分,他也全部遗忘,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还好公司的辅助程序技术革新迅速,修补代码只需要几天的时间,让他能迅速恢复正常状态。至于那些失去的部件,蕾奥妮能根据残存的数据补全,弗兰恢复了声音,也找回了自己的外形,不过用了小半年的时间,很快,他就能拥有自己的身体。
他在变好,但却无法修补缺失三年中蕾奥妮所收到的创伤。
他抚摸蕾奥妮的头发,感受着她在掌心温热的触感,他像是从来没变,但又变得喜欢和她亲近,每当他们在这里独处,他的手就要不住地抚摸她,好似一个见不到宠物猫的工作狂,逮到一点休息的时间就要摸她。
蕾奥妮一点都不抵触他们的肢体接触,因为他的抚摸和拥抱,蕾奥妮暂时遗忘了他们此前的“不愉快”,还拉着他的手臂,让他抱得更紧些。
弗兰更粘人了,说话都要贴着脸讲。蕾奥妮总是屈服于他,就像他总是对她妥协那样。他们从不吵架,不闹别扭,永远互相爱护。
“该处理工作了。”弗兰低声说,“下午不是还要提交报告?”
“知道啦…”蕾奥妮拉长声音,靠在他的胸膛,指挥道,“把已知的信息罗列出来。”
所有内容铺满了整个空间。弗兰还未处理完毕的也进行了标注,就在他辅助蕾奥妮整合资料时,他忽而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自从他复苏,他就时常听到不该他接收到的信息,有时是他们从未关注过的频道,有时则是私人通话,他如同坠到数据河流,周围都是杂乱无章的信息,但蕾奥妮将他修缮好就便很少出现这种情况了。
是因为接入了虚拟现实系统么?
弗兰刚想为自己检修一下,那个声音骤然放大,是一声清晰的“妈妈”。
鲜花盛开的森林(5)
一道童声,女童,弗兰迅速追踪信息来源,可那道声音逃窜的速度比光还快,很快便消失在弗兰的掌控范围了。
很蹊跷,弗兰很少接触无逻辑的事。
蕾奥妮正在调动信息,可弗兰却纹丝不动,角落的文件拖不过来,她不禁侧头拱了拱弗兰,他迅速回神,看向她的眼睛。
她说着自己的诉求,弗兰反应了一会儿才照做。
事出突然,并且没有源头。他没打算告诉蕾奥妮这个特殊情况,而是打算先解决眼前的工作。
蕾奥妮靠在他的怀抱,面前是虚拟的手写屏,弗兰负责将分析数据导入,蕾奥妮则负责制作大纲,按照她推断的脉络集成线索。
火烧的彻底,但只要有灰烬就能分析出材质,多是纸张、本子,其中两张文件来自医院的报告单,尽管没有多少残存具体文字,根据些许标志,蕾奥妮还是找到了医院的名称,对比网络上查找的材料,确定是同一家医院。
德文一家应当只有三个家庭成员,如果不是为了掩盖什么,就没必要焚烧文件。
第二个被分析出来的是一本牛皮日记本,厂家、生产日期也被弗兰查出,由于过厚,还留有字痕,经过对比,属于家里的女主人。
能看出的内容也十分有限,主要是女主人简记录生活的内容,家庭聚餐,女儿的趣事,没什么特别的。
但根据日期,这是多年前的日记,其余焚毁的纸质证物,看材质也像是记事本,简有书写日记的习惯?那么她就很有可能在日记里记录了犯罪动机。
随后就是各种各样的报告书,多数与孩子有关,这么看来,从德文家的女儿入手应当是一个不错的突破点,蕾奥妮将这些有效信息制成报告文件,弗兰传输到打印机,保留了一份纸质文档,电子文件则直接传输给了米娅。
即便有弗兰的帮助,整理查找的工作也持续了很久,难得上线一次,蕾奥妮还逛了一圈黑市,买了两把枪。
她并不缺少配枪,这是给弗兰用的。蕾奥妮曾想过让弗兰的身体配装武器,他拒绝了这个提议,仅仅是因为难看。
五十年前,机械改造十分流行,不论有没有受伤,人类都期望更换一个更强大的机械义肢,安装义肢也会承受着排异反应,诡异的是,这种排异变成了一种流行疾病,尽管没有接受改造手术,伤口一旦感染病菌就会出现腐烂溃败的状况,不采取措施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入侵大脑,造成强烈的肌肉痉挛,导致呼吸骤停。
蕾奥妮的母亲布朗教授就负责研发抑制此类病菌的特效药与疫苗,而弗兰最初的任务,就是为她分析数据和储存药物作为一台智能电冰箱。
经过布朗教授的改装与升级,弗兰的功能越发强大,开始涉及生物工程和医学领域,不过遗憾的是,这部分宝贵的实验数据都在雪山遗失了。后来战争打响,他拥有第一个可以自由移动的形体,姿态很像机器人瓦力,一堆金属搭在一起,靠两个滚带车轮慢吞吞的前进,笨重一些,但身体坚硬,甚至不怕核弹的袭击。这时候他的主要职能除了储存药物,还得负责“抱着”出生不久的蕾奥妮。
一个坦克式的保姆,笨拙而强大。
机械生命日新月异,弗兰的形体同样随之改变,怎么方便怎么改装,那时候弗兰还需要自行接入新的身体,维护、修补,再加上照顾蕾奥妮,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战争的硝烟止息,土地被重新规划,政府与公司联合,以科技建造新世界,和平时期,义肢改造逐渐淡出视野,公司制造的智械横空而出,更新换代,与真人无异的仿生人迅速占领市场,那时布朗教授早已去世,蕾奥妮这个可怜的孤儿与弗兰在动乱的世界相依为命,继承了母亲的智慧与喜好,面对最新的仿生人,蕾奥妮跃跃欲试,她与弗兰联手偷来了一台实验机,没有编号,也不会被追踪。
改造公司仿生人无异是违法的行径,不过蕾奥妮不在乎,她最喜欢鼓捣这些机器。
那是弗兰拥有的第一个与人类几乎无差别的仿生人身体,也是弗兰第一次真正拥有了知觉。
“成为人类”的时间远没有做器械和 AI 系统的时间长,却令人难忘。这样的经历让弗兰抵触肢体改造,蕾奥妮那时年幼,没有见过恐怖血腥的瘟疫与战争,所以不清楚这件事给弗兰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他不想要,蕾奥妮也不会强求,就给他佩戴了手枪,像人类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