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并没有向卡特索要有关委托的线索，毕竟，找人是他们做过的工作中最简单的一项，一切仍旧按照原计划进行。

他回到床上，蕾奥妮还在抱着小球发呆，令他不知她究竟是太喜欢，还是不喜欢。他的动作变得异常小心，恐怕引起她的眼泪，蕾奥妮眼睛红红地看向他，让他泛起淡淡的怜惜。

“明天要去哪里？”弗兰低声提议，“去哪个展区，还是看场电影？”

蕾奥妮明显没有兴致。

她放下水晶球，窝在他胸口，喃喃道：“你只是去买摄像头么？”

“嗯。”

“骗人。”蕾奥妮问他，“你是为了保护我才骗我的？”

被拆穿的弗兰神色淡定，他点头，“嗯”了一声。

“我不想你欺骗我，不管什么目的。”蕾奥妮用手抚摸着他颀长的脖颈，彼此对视，弗兰叹息，安抚，“别担心。我可以处理。”

“我确实怀疑过你。”蕾奥妮忽然道，“你刚回来的时候，我不确定你就是弗兰。但很快我就确定了，你没有变，只是丧失了记忆。”

弗兰静静听着，用手轻轻摩挲她的手指，蕾奥妮低声道：“张把你离开时，你和他的对话告诉了我。”

这件事她曾经提过，所以弗兰并没有什么情绪和反应，小狮子有事瞒着他，他很难接受，但依旧接受了。因为是她，所以可以。

“你对别人很刻薄，也很冷酷。”蕾奥妮说，“他们大多觉得你没什么感情，可我知道，你有感情。你不屑去伪装，你不是人类，你这样觉得，他们也这么想。你或许没有多少同情心和同理心，你只在乎我，我还总是怀疑，这只不过是你的程序设定。”

蕾奥妮坦白了她的担忧，他听了之后，却有些憋闷的不适，想要解释，也无从说起。

“但是你变了。回来之后，你不再那么冷酷，你开始用新的视角观察世界，不管是有人刻意引导，还是你主动的探寻，弗兰，你是我出生开始就相伴的，不管你只是一个程序还是什么，我都了解你，但我现在觉得，你越来越不好读懂，我弄不懂你。你不会倾诉，你总是这样，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支撑这个家，你很少向我寻求帮助。”

“什么都没变，蕾奥妮。”弗兰说，“你的弗兰不会变。”

蕾奥妮眼底酸涩地说：“我不知道，就好像背后有一双手，试图操控我们的命运，我们…你和我，一个普通的小家庭，我们生存着，我没什么值得关注的，那么……”

蕾奥妮握紧他的手臂，声音发紧，“是因为你是特别的？你拥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你不再是普通的机器，我们追查这个线索到今天…我总是忍不住在想…”

她看向弗兰的眼，水汽蒸腾，却那样灼热而坚定，“你也拥有那个神圣指令。”

弗兰的双瞳微微收缩了。

“我从没拆解分析过你的核心，在你昏迷这段时间，我不清楚有没有人读取过你的数据。如果你被植入…”

他摇头，和她说：“不会。”

布朗教授的技术很难攻破，就像人类无法弄清楚自己的起源与构造，弗兰也不完全清楚驱动他运转的核心之内存在着什么，他不过是不断学习，不断成长，核心是母亲赠予的心脏，他的思维中枢，他想，那个指令，并不会控制他，更不可能战胜他。

他所做的一切，从最初的开始，就是他「自己」要做的。弗兰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并没有储存母亲的实验数据，弗兰，你丢失的都是重要的科研资料。”蕾奥妮坐起身体，和他平视，她提出自己的合理猜测，“虽然你的核心有些损毁，但丢失与保存的内容又太精准了，你的目的应当是一样的，想要留存你最重要的回忆，而那些绝密的数据，你为了不让别人得到，所以选择了删除。”

弗兰轻叹：“抱歉，那些资料已经遗失了。”

“完全想不起来？”

“完全。”弗兰说，“删除得非常彻底。”

“那我想要看你存储的，完整的母亲的回忆。”蕾奥妮打开终端，弹出那个上锁的区域，“这里是我三年来调查的所有有关雪山的资料，我们一起找出真相，好不好？”

蕾奥妮封闭的位置，她上锁的内心，如今这样袒露在他的面前，他却陷入了迟疑。

弗兰说：“那并不全是美好的回忆。”

蕾奥妮痴痴地望着他，“你在保护妈妈？你不想我看到那些？”

“她已经去世了。”弗兰说，“我希望她在你心里是美好的。”

“她对你做了不好的事，还是对别人…”

“她认为自己是战争的帮凶。”弗兰轻声道，“她憎恨自己的工作，我很抱歉，她把所有的实验数据都交给了我，我却没能妥善保存。”

“如果公司想要这些数据呢？母亲的主要工作是制药，但是她同样拥有丰富的计算机知识，她创造了你。雪山的实验基地内必然在做非法实验，而且这个实验很有可能……”

弗兰捂住了她的嘴。

“现在并不是商量这些的好地方。”

蕾奥妮合上眼睛，错开他的掌心，一次深呼吸后，她靠回床头，叹气：“抱歉，我们回去再说。我只是……很害怕你会出事，很害怕你会离开我。”

“不会。永远不会。”

她滑向枕头，弗兰枕着手臂，与她面对面躺下，以吻安抚。蕾奥妮冷静下来，他才划开刚才的界面，密钥弹出，弗兰敲敲点点，很快就解开了她的封锁。

蕾奥妮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的？你居然早就知道了？”

“你的设置不难猜。”人类编写的东西都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他最了解蕾奥妮，许多东西无需强硬的措施，猜一猜就能得到答案。

他快速浏览了里面的资料，然后上锁，关闭终端，空闲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蕾奥妮垂着眼睛，还是一副失落的模样，弗兰问她：“为什么是今天？”

既然不打算隐瞒，蕾奥妮就诚实地摸了摸他胸口。

“在你的衬衣里发现了夏米的文章。”

弗兰默然，他摸摸她的手掌，蕾奥妮接着道：“我知道，你其实也会可怜他们。你说过，讨厌动物身上的细菌，可我们还是养了波比很多年，是你照顾的它。你和我说过，在实验室还做过动物解剖，我觉得你不喜欢那样，所以你才会常常跟我在一起，你说我很可爱，让你不需要考虑工作的事。你的工作残忍又无聊，尽管记忆模糊，但我还记得你握着我的手…”

她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相扣，彼此的回忆重叠，弗兰的记忆却清晰无比。

用机械臂去触碰小小的蕾奥妮，被她握住“手指”，即便没有触觉，他也能想象出那种柔软，让他觉得舒服又心安。

“你在同情他们，对吗？那些可怜的仿生人，黛西、夏米，还有园区里的工作人员。你也在他们身上学到了什么，你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慨。”蕾奥妮声音越发小了，“你总是教我不要隐瞒，什么都对你坦白，你知道我所有的事，我却不知道你的。我想你依赖我，像我依赖你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