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1 / 1)

灵水县令差点跳起来龙崖山横亘在行安县与灵水县正中间?,西侧是行安县所?辖,东峰则在灵水境内。

姓卢的这老狐狸嘴一张一闭,直接把黑锅推到了他头上。

他肚子里把行安县令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皮笑肉不笑地道:“卢县尊此言差矣, 龙崖东峰闹匪,那?要追溯到伪朝年间?,慕容氏倒行逆施留下孽债, 才逼得良民走投无路落草为寇。自大楚立国,我灵水县民熙物阜,又有成、孙二位县尊相?继教化黎庶、剿灭匪寇,如今已是民用丰足,风平浪静,再无匪患。”

说完,他喘了口?气,假笑着道:“听说卓寺丞途经行安县,曾在官署下榻过一晚。”

这话可就太意味深长了。

卓业稷任从六品大理寺丞,肩负复核各地刑案之?责,此次离京便是外出办案。灵水县令此言一出,简直是明指行安县吏治不够清明,暗示卓业稷是知道了什么内幕,因而失踪的。

行安的卢县令又不是傻子,当场脸色涨红,披块布就能上戏台子扮关公,猛然抬手指着灵水县令,气得手都在抖。

堂上的司州别驾手也在抖,同样?是气的。

两位一县之?尊,堂堂正七品朝廷命官,竟在上官面前如此失态,简直体统全无!

朝廷钦差神色各异,无声?静坐,分?明没有做出太多表情,但?那?平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嘲讽。

司州别驾陈繁陪坐一旁,脸色铁青,深感丢尽了脸。

啪!

一声?巨响震惊全场,是陈繁忍无可忍,重击桌面:“都给我住口?!”

亏得他一个文人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刹那?间?众人仿佛看见桌子原地跳起又落下,原地晃了三晃。

两名县令仿佛醉汉骤然清醒,意识到头顶还坐着诸多上官,嫌恶地对视一眼,又同时惴惴垂首谢罪,不敢多言了。

陈繁余怒未消,冷冷剜了两名县令一眼,转头顺了顺气,道:“教天使见笑了,下县卑官,一时情急有失体面,并非刻意胡言乱语搪塞天使。”

正副两名钦差一主一次,各自坐在椅中,闻言神色各异。主位上的绯袍官员转过头来,半含淡笑,说出的话却绵里藏刀:“别驾不必担忧,我等奉旨前来,只为查清卓寺丞下落,不管官员升迁。”

然后他稍稍侧首,道:“世子还有什么想问的话?”

次座上那?名年轻人终于抬起头来。

他年纪非常轻,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但?身上竟然穿着一袭紫袍,更无其余佩饰,唯有腰间?垂挂着一块标示身份的世子玉符。

抬头的瞬间?,陈繁下意识屏住呼吸。

有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和?年纪身份无关,纯然源自年轻人本身。

只听那?年轻人卷起手里舆图,道:“一个问题卢县令,从行安县过龙崖西峰,即使骑马赶路,至少需要花费一天半。期间?,卓业稷投宿何处?”

行安、灵水两县虽然名义上边界相?邻,但?实际隔着半座龙崖山,官道曲折绕经山边,真正赶起路来要走的距离绝对说不上近!

卓业稷办差归京,不是赶去救火,不可能连夜赶路,中间?一定会找个正经地方?投宿。

温少卿来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没想到谈照微此刻一语道破,惊讶之?余颇为愉快的眨了眨眼,心?想这次终于不是和?傻子同僚一起出门办差。

卢县令一愣,短暂地张口?结舌,显然这个问题超出了他做的准备,连忙转头叫人。

幸好他带来的属下还算靠谱,鼓足勇气上前:“禀天使,卑下沿路排查过沿途客栈,没有得到线索。”

谈照微皱眉:“只排查了客栈?”

温少卿摇头,问谈照微借来舆图,估量着距离一指:“按行安目击者的说法,卓寺丞等人出城时骑马而非乘车,当日晚间估计应该走到这个位置。”

谈照微明白他的意思:“山外。”

温少卿递回?舆图,淡淡道:“这里即使有客栈,多半也是乡野小店,最?廉价的大通铺,不可能干净舒适满足卓寺丞的需求。如果是我,会就近选择农家投宿。”

他微微一笑,不再询问,只道:“把询问情况、相?关线索、涉事人员全部汇总之?后送到这里来,从现?在起,大理寺寺丞卓业稷及随行人员失踪一案,由我们接管。”

陈繁忙不迭地点头。

谈世子目下无尘,说话可就远不及刑案出身的温少卿客气了,冷冰冰地补充:“希望司州方?面守口?如瓶,避免线索外泄。事涉官员安危,如有擅自泄露线索者?,视同谋害朝廷命官,就地诛杀。”

话语声?调没有任何疾言厉色的意思?,但?两县县令双双打?了个寒噤,连带着陈繁周身也升起一阵寒意,连忙应声?。

见气氛太过冷凝,温少卿敲敲桌子,缓和?了一下气氛:“各位不必太过紧张,我等奉天子谕旨前来查案,少不了与本地相?互协作。后面还有需要依仗各位的地方?,先说一句有劳。”

不管是不是套话,总之?有了温少卿这句话,公堂上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一点。

尽管下面两位县令很不适应从公堂上面坐到下面的感觉,整个人表现?非常不自在,但?温少卿也懒得继续理会他们,别过头对陈繁点了点头:“陈使君从州治赶到行安,辛苦了。”

使君本该用来称呼州郡长官,但?官场交际时尊称常常膨胀使用,陈繁为一州别驾,倒也担得起。

陈繁连忙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顿了一顿,他又苦笑道:“不瞒天使,下官的父亲曾经受教于卓公门下。”

不但?温少卿,就连谈照微都颇为惊讶,抬头看向陈繁。

温少卿说:“喔,原来陈使君是卓公徒孙。”

陈繁连道不敢,又苦笑道:“卓公对家父曾有授业之?恩,如今卓公孙女却在司州地界下落不明。下官若是不尽力协助,恐怕死后都无颜面对家父。”

卓公指的是卓业稷祖父卓瀚,汲郡卓氏上一任家主。

齐朝时,卓瀚便以精于刑狱、明察善断著称,历任大理寺、京兆、刑部,最?后于刑部尚书之?位告老。后来数任三法司主官,多半出自卓瀚门下。

大楚立国后,朝廷编修《刑狱总辑》,彼时卓瀚已然垂垂老矣,但?他名声?在外,皇帝依然下旨,令卓瀚挂名《刑狱总辑》总裁官,可惜书尚未修好,卓瀚便因病过世。

卓业稷便是卓瀚的孙女,卓氏长房嫡长女,相?传幼年便展现?出深肖祖父的聪敏,被卓瀚亲自隔代指定,抱到膝下教养过一段时间?,后来才送到京中做太女伴读。

所?谓业稷,实为‘业继’,汲郡卓氏倾力栽培二十年的希望,预备再出一个位列九卿的卓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