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1 / 1)

他极轻地?眨眼,眼梢却已经泛红。

“母亲生前多次极力劝谏,请求父亲承担起责任,认为江宁裴氏既然享受了南方顶级门楣的?声誉,便应该对得起圣人训诫,有所?担当?,不能坐视北方沦丧。但长辈族老?都将她看做妄言轻佻的?疯子,认为她忤逆不驯,不足以继续承担宗妇的?重任,会将裴氏引向?倾覆的?深渊,于是夺去?她治家的?责任,将她幽闭在?偏僻院落里,最终她在?无尽忧愤中?病逝。”

“摧伤她的?不止是北方失落的?疆土,还有人心。”

“世代传承圣人训言的?门第?,南方声誉德行最盛的?门楣,却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明哲保身。德行沦丧至此,所?谓人心道德,还有什么值得相信的?呢?所?有尊长都说她不贤,不能尽到宗妇的?本分,但在?她的?儿女看来?学问、气节与德行,贤臣、贤士之典范,她又?有哪里不符合呢?就算只?以内宅的?标准来?衡量,能劝谏丈夫忧国忧民的?妻子,又?如何担不起贤字呢?”

“我很喜欢这个字。”

裴令之微微侧首,雪光映亮泛红的?眼梢,他轻声说道:“再没有更能配得上我母亲的?谥号了。”

景昭没有说话。

她犹豫着拨了拨裴令之颈间茸茸的?狐裘,想了想,冲他张开手臂。

裴令之轻轻抱住她,柔软面颊贴上景昭侧脸,幽幽淡香扑面而?来?,像是一支雪夜里的?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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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与后共享陵庙,南陵修建之初,皇帝便命人先修好了自己的?陵庙,将文宣皇后先一步供奉其中?,距离不远,景昭却没带裴令之进去?,脚步不停,很快来?到了神道西侧的?寝殿。

寝殿中?萦绕着淡淡檀香,过往数日里,皇帝晚间就停留在?这里。

这当?然不合礼制但谁又?敢跟皇帝去?讲道理?

文宣皇后的?画像笔触与文庄皇后同出一辙,不是肃然刻板的?模样。

裴令之看到第?一眼,就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美丽,他本身就是绝世的?美人,从小到大?日日对着镜中?的?自己,很难再被美色惊动。

如果说文庄皇后的?画像依旧保留有端庄神圣的?一面,那么文宣皇后则截然不同。

她年轻惊人,神采惊人,夺目的?美丽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那种特殊的?气质让整幅画像活了起来?,不似挂在?墙上的?仕女图,反而?有着冲出画面的?鲜活气息。

她的?眼睛非常好看,不止是因为形状优美,还有一种转眄流精的?流丽神采。那种神采正是寻常美人与传世美人间的?一道天堑,并非外形上的?美丽,而?是照人心魄的?辉光。

即使毫不通晓画之一道的?俗人,也能在?看到画像的?第?一眼间为之倾倒。

没有倾尽心血的?无尽爱怜,不可能将这种光彩倾注笔锋、着落画纸。

到了这里,景昭反而?没有多说什么。

她指向?上首,对裴令之道:“我母亲的?模样,你认一认。”

面对母亲的?画像,景昭没有上香,仰头看了片刻,见裴令之拜完起身,说道:“走吧。”

殿内檀香缭绕,终年不散。尽管守陵侍从不敢怠慢,洒扫不休,景昭却依旧皱起眉,似是无法?忍受过分浓郁的?香气,带着裴令之再度离开。

这幅画像让她非常陌生。

明昼殿的?后殿里,有无数母亲的?面容,千姿百态,各不相同,总有一幅与景昭记忆里的?母亲重叠。

但眼前这幅,是她记忆里从未亲眼见过的?,齐朝长乐公主的?模样。

那时她还太过年幼,不能记清母亲风华正盛时的?一颦一笑。于是等到她回头去?看,记忆里只?剩下秀美苍白、零落枝头的?影子。

长乐公主本不该是这副模样。

生所?欲也,义亦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如何?

对景昭来?说,与其屈身侍从杀害父母兄长、践踏山河社稷的?凶手,还不如一死了之更为痛快。

至少不用承受心头日日夜夜、千刀万剐的?凌迟痛苦,尚能保全最后一点尊严。

如果不是为了她,母亲本不需忍受那份痛苦。

她推开殿门,雪花扑面,寒意如巨浪般劈头盖脸打来?。刹那间仿佛一口?冷气呛进了肺里,景昭忽然开始剧烈咳嗽,几乎连心肺都要活生生咳出来?。

景昭眼前一白。

扑面的?雪花突然全部被遮住,温暖和淡香同时笼罩了眉梢鼻尖。

裴令之解开半边狐裘,裹住景昭。

他狐裘下穿了冬日的?大?衣裳,但那是在?烧着地?龙的?殿内才会有的?装扮,景昭推了推他:“我不冷,系上。”

“我知道。”裴令之的?语调非常轻快,“我想和你裹着一起走。”

景昭说:“那太奇怪了。”

反正也没有别人看见。

就算看见也只?能装作没有看见。

景昭还是和裴令之裹在?了同一件狐裘里。

这件狐裘和她那件玄色狐裘成双,都是谈国公府进献的?,景昭自己穿了玄色,把这件留给了裴令之。

两件其实都很大?,毕竟当?初是献给皇帝的?,长及曳地?。景昭那件改了改,正好合身,这件却没改过,足以把景昭裹进去?,只?露出半张脸。

说实话,现在?这样有点滑稽,远远看去?像两只?狐狸修人形没修好,只?能相互搀扶着走路,又?像两个腿脚不灵便的?连体人,总之很不合储君及储妃的?身份。

但真的?很暖和。

神道上绵延出两条有些奇怪的?足迹。

雪渐渐大?了,不再是轻飘飘的?细雪,有了重量,一点点堆积在?狐裘毛茸的?领口?,雪霰飘落在?裴令之乌浓的?睫羽上,他眨了眨眼,那些雪就无声地?落下来?,偶尔先一步融化,在?眼梢划出盈盈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