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1 / 1)

裴令之低头。

袖摆已经染血,地砖上滴落着很多血痕,然?而这?般明显的痕迹,在内侍说破之前,裴令之却一直视而不见。

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更加浓重的寒冷,背心渗出薄汗,就仿佛浓郁的深渊阴影刚刚从他的头顶挪开。

裴令之不确定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是对还是错,更不确定皇帝的态度。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刚才在殿里,他面对了数个直接走向死亡的机会。

两名?内侍打开药匣,替裴令之上药包扎好指尖伤口,动作轻缓极为仔细。

“我可?以回去了吗?”裴令之问。

正在合拢药匣的那名?内侍动作一顿,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非常谦恭的笑容。

“公子留步。”

熟悉的声音传来。

那名?前来赐死,又被裴令之挟持的内官换了一身衣服,谦卑至极、毫不起眼地站在许多内侍中间,共同跟随在一名?相貌亲和的内官身后。

内官微微一笑,神?情温和道:“圣上口谕。”

伴随着这?一句话,殿内所有人又齐齐跪倒,只有那名?前来传达口谕的内官依然?站着,道:“圣上口谕,裴氏七郎,系出名?门,德行外显,天资造化,着令文华阁拟旨,即日起主持编修典籍事宜。”

齐朝数代?皇后都有主持编书,从而积攒清誉才名?的经历。不管编的是诗集女诫还是佛道经典,总之在这?个储妃之位虚悬,朝野上下侧目的时刻,皇帝下达这?样一道口谕,其?意已经昭然?若揭。

恐怕这?道编书的旨意传出,再过不久,只要编书的这?个架子搭起来,下一道旨意便是立为储妃。

内官住了口,朝裴令之微笑说道:“公子还不谢恩?”

裴令之回过神?来。

以他的才名?,足够从那短短的三言两语中听出很多深意。

系出名?门。

这?句话是说给南方世家听的。

编修典籍。

典籍从何而来,自然?是南方世家献上传家的典籍,裴令之才能开始汇总编修。

与豪强纯然?依仗武力、财富与土地不同,世家往往绵延更久,声名?更为绵长,因为他们真正所依仗的是代?代?相传的经义?。

所谓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俯拾地芥耳。皇帝要开分?科考试,要拔擢寒门才俊,终归仍需以才学取士。

北方世家被伪朝摧折后元气丧尽,不得不跪伏于皇城外,拱手交出族中传家的经义?典籍,以此换取残存族人的晋身之阶。

而今,南方世家再交出自家的传家经义?,便算是低头让步,一步便退到了无可?退处。

那名?内官还等着去文华阁传旨,依旧含笑看着裴令之,似在恭喜。

于是裴令之叩谢天恩。

他走到殿门外。

一阵风平地吹来,那层薄薄的冷汗褪去了。候在殿门外的宫女朝他行一个礼,柔声说道:“奴婢是尚服局宫人,请公子随奴婢来,试一试今晚宫宴的礼服。”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跪到太女身后来。”……

傍晚时分, 伴随着天边渐红的云霞,外朝含元、钦光两?座大殿的灯火燃起,车马自盛德、东阳两?道宫门前止步, 诸臣及内眷分别步行入宫, 参加今晚宫宴。

钦光殿的席位专为朝臣宗亲们?的内眷所设,大殿深处宽大的玉阶依次向上,玉阶最高处凤位及凤位下首两?侧的两?张席位全都空置,再往下斜斜安放着一张狭窄小席,穆嫔端坐在那里。

这个位置自然?不会舒服, 但已经是殿中可坐的最高处。再下方?玉阶尽头, 大殿正中两?排席位一字排开直到殿门口,女眷们?衣香鬓影、脂粉香气如?云般浮动。

来赴宴的内眷绝大多数仍是女子,为数不多的男子席位两?侧均用半身高的绸缎作屏风, 象征性地挡了一挡, 却也不至于当真挡住头脸,全然?无法交流。

不过为了避嫌,许多命妇是不好?意思凑过去打?招呼的, 梁尚书的夫人楼氏却毫不介意,眼看梁玘席前少有人来,端着茶便过去,笑着寒暄起来。

她?的夫君梁尚书与梁玘的妻主柳希声同?样位列文?华阁丞相?,到了这等高位,又?有多年的同?僚香火情, 就算走得不很?近, 家中内眷至少也打?了十来年的交道,早熟悉了。

楼夫人早已不是年轻时羞手羞脚,死活不好?意思去同?陌生男子攀谈的性格了, 她?年纪比梁玘大几岁,满面喜气道:“小弟,你们?家柳儿今年还不回来?”

梁尚书与梁玘同?姓,二?人虽非同?族近亲,但名门关系错综复杂,想拉进关系,往远房亲戚里找一找,总有能攀上的亲。

按理?来说,梁玘和梁尚书从同?姓这边数出来的亲缘,他应该唤楼夫人一声嫂子。然?而攀这份亲,本是因为梁尚书和柳希声同?朝为官,梁玘、楼夫人不过是这份关系里的搭头罢了。

是以梁玘起身,如?往常那般唤了声:“芸姐。”

楼夫人嗔怪:“太见外了,坐下。”

两?位丞相?的内眷说话,其他人自然?识相?地避了避。

楼夫人喜气洋洋:“我们?家月儿的婚事,多亏了小弟你从中牵线帮忙。我家老爷说了,过几日在家里摆宴,你可不能推辞。”

梁玘先问:“定下了?”

见楼夫人喜色盈腮,根本掩饰不住,连连点头,他客气道:“都是看在梁令君与我家女君的面子上,才能说成这桩婚事,我不能居功。”

楼夫人笑道:“瞧你说的,我们?家老爷和你们?家女君在外院摆宴,咱们?这些内眷自己在后宅摆一桌哎,你们?家柳儿今年还不回来?”

她?短短几句话,已经提了两?次柳知,梁玘就算是个傻子也该反应过来,无奈道:“这些外面的事,全凭我家女君做主。”

楼夫人啧道:“虽说儿女前途自有他们?操心,可咱们?同?样是为人爹娘的,婚事总该能说上两?句吧我也不瞒你,我们?家里、连带着楼家再扒拉扒拉,还能扒拉出来几个温婉贤顺待出阁的儿郎。”

梁玘谢过楼夫人的好?心,婉拒道:“芸姐好?意我心领了,柳知的婚事我实在插不上嘴,就连我们?家女君也”

他顿了顿,又?瞥了一眼四周听见‘柳知’二?字同?时竖起耳朵的命妇们?,既骄傲又?无奈地低声说:“东宫的意思,将来柳知的婚事可能要宫里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