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与清辉一色,仿佛融化?在了溶溶月色里。
景昭昏沉的视野里,终于映出了一点恍惚的光晕。
疼痛、麻木与寒冷一道随着视觉复苏,她躺在乱石滩里,眼底倒映着天际明月,恍惚间想起伪朝的某个中秋节,母亲抱她入怀,指着天边那轮圆月告诉她,她出生的那个夜晚,天边的月亮也如今夜一般圆。
她出生那夜的月亮,与她和母亲共看的月亮,是同一轮圆月吗?
那今夜她看到?的月色,又与她出生那日,有?何分别?
景昭模模糊糊地想着,她竭尽全力挪动身体,直到?麻木的血脉有?所?缓解,才?艰难忍着剧痛撑起身体,从乱石间勉强坐了起来。
掌心一痛,血迹蜿蜒而下。
景昭忍痛低头,按住伤口,捡起那块沾血的尖锐碎石,目光四?处逡巡,终于在另一堆乱石间看到?了裴令之的身影。
她踉踉跄跄走过去,看见那张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全身血液几乎凉了,所?幸一探尚有?微弱鼻息。
至此,景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全部消耗殆尽,心头那口气一松,险些?坐倒。
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她挪到?水边,借着月色去看水中倒影,发?觉自己的脸色同样惨白如鬼。
喉间泛起阵阵干涩的烧灼,连着血腥气一并冲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疼痛,可景昭不敢捧水去喝。
寒冷同样要命。
她手?指麻木僵硬,全无力气,好不容易连扯带拽,把身上湿透的外衫剥了下来,铺在乱石滩上晾干。但里面的中衣无论如何不能再解,不止是因为裴令之昏睡在身后不远处,还因为夏夜里蚊虫嗡鸣不休。
做完这一切,景昭终于无法忍耐喉中干渴,试探着掬起一点清水饮尽。
干渴只是稍稍缓解,她却无论如何不敢再喝。
眼前?阵阵发?黑,景昭捂着发?热的额头,忍痛环顾四?周,发?觉目光所?及的景物全不识得,从未来过。
她无声叹了口气,开?始竭力回想失去意识前?的画面。
江心一浪接着一浪打来,每一道浪头都像高墙般当头拍下,逼得人无力挣扎、难以喘息。
樯倾楫摧,景昭眼前?除了水还是水,呛咳连连,根本看不清任何景象,肺腑间的气息被压缩到?极致,随时可能窒息。
昏天黑地间,唯有?一只手?死死抓住她,竭力将她向上带去,始终不曾松开?。
第97章 行路难(六) 般般
登船的第一个夜晚, 景昭在船上碰见了一个小?女孩。
这?条船从宜城郡与临川郡的某个接壤地起航,下层货舱运载货物?,上面两层用来?载人, 沿途会在各大?码头停靠, 最终抵达江宁附近的碧岭城。
既然是逃亡,自然不能要求太多,但这?条船的敷衍程度还是超乎景昭与裴令之的想象。
譬如?船上不提供热食。
天?边飘起细雨,有些凉意,二人不愿喝冷茶, 裴令之出门寻船员借泥炉去了。
景昭闲来?无事, 难得坐下将登船前买来?的糕点一一拆开?,各自装进素白碗碟,万事俱备, 只差裴令之煮好热茶。
裴令之很快回来?, 带来?一只小?巧泥炉,船舱中?烧水不便,索性趁着天?没?黑透打开?舱门, 坐在船舱门口烧水煮茶。
这?说?来?也算风雅,不过景昭没?这?份风雅的爱好。裴令之端坐在泥炉前,她看看雨势不大?,索性撑起伞在甲板上四处行走,观察周遭环境。
哭声忽然传来?。
身在陌生的船上,又无随侍, 裴令之看似专心煮茶, 实际上仍然尽力保持着耳听八方,察觉到哭声与景昭离开?的方向一致,他立刻抬起头
景昭腰背抵在船舷边, 一手撑伞,正意态闲闲地低头看着腿边不远处。在那里,一个约莫五六岁,披散着头发的小?女孩坐倒在甲板上,滚了满身泥水,嚎啕不休。
乍一看,这?幅画面简直像是景昭丧心病狂将路过的小?女孩打倒在地,甲板上为数不多的人纷纷投来?充满疑虑的目光。
如?果不是戴着帷帽,景昭真?想捂住额头。
她忍了忍,哗啦一声收伞,反手将伞柄递过去,示意小?女孩抓住:“小?姑娘,不要坐在地上哭,很凉,站起来?。”
小?女孩懵懵懂懂看着景昭递到面前的伞柄,哇的一声哭得更伤心了。
她不肯站起来?,景昭也不想伸手去拉沾了泥水的小?手,一时间怀疑自己遇到了碰瓷。
“哭什么?”景昭一撩衣摆蹲下身,“你父母呢?”
小?女孩扁了扁嘴这?孩子长得确实好看,哪怕哭得像只花脸猫,依然能看出眼?睫纤长,面颊饱满,泪汪汪的眼?睛大?而圆。
总的来?说?,是个长相讨喜的孩子。
小?女孩起初还要哭,见景昭揭开?帷帽垂纱一角,露出半张面颊,慢慢止住哭声:“娘……”
“我不是你娘。”
“……娘不见了。”小?女孩又抽噎起来?。
原来?是个和?家人走散的孩子。
景昭想了想,起身招来?一个路过的船员,示意他去帮忙问?问?谁家丢了孩子,转头见小?女孩还在哽咽,温声道:“起来?吧,你娘很快就过来?了。”
小?女孩可怜地扬起脸,朝景昭伸出两只小?手,不知是要抱还是要牵。
一只雪白的手探过来?,五指纤长,夜色里似乎泛着光。
裴令之拎起小?女孩衣襟领口,把跌坐在地上的小?女孩提起来?站稳,又很快松开?手,蹲下身温和?道:“地上冷,着凉要喝药。”
小?女孩含着眼?泪摇头:“不……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