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1 / 1)

穆嫔吓得缩在车角,不敢揭开?车帘;裴令之尚且沉浸在悲哀的余韵之中,又见过类似的景象,倦然倚靠在马车中,无悲无喜;就连景昭自己,看?见车外那些饥民,也不由得心底生寒,只能默默掩住车帘,示意苏惠与积素加快车速,不能停车。

南方四郡生乱,带来的影响方方面面无所不在,途经的城池粮价直线上涨,然而能买到粮食已经是好事,越往东走,粮食便?越是稀缺。

众人二次制定好的计划不得不再次更改,在这种极度缺粮的境地下,苏惠将马车外壁所有看上去华贵的装饰全?都撤下,并坚决反对进入任何稍偏僻些的村庄投宿。

穆嫔当时问道?:“是担心那些村民会劫掠我们拿去换粮?”

景昭否定道?:“越是缺粮,钱就越不值钱,你腕间那玉镯放在北方可以买一座宅院,放在这里还?不如一袋糙米值钱。”

她揉一揉穆嫔乌黑的发顶,难得肃穆道?:“我怕在他们眼?里,我们才是粮食。”

一句话说出口,穆嫔立刻吓得没声?了?。

刚进宜城郡时,苏惠提前听?闻风声?,买了?几袋生稻谷及大包肉干果脯放在后面?那辆车上,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无疑非常正确。

虽然每逢县城,众人总要进去?找客栈沐浴更衣,补充些食物,但天气太?热,马车里又没有存放冰块的条件,最多也只能携带一日的食物,连续几日赶不到下一座城里,就只能抱着?干硬的麦饼猛啃。

如此?赶路数日,景昭和裴令之清减许多,穆嫔原本尖俏的下颌更加楚楚可怜、风韵娇怯,已经撑不起东宫储妃的款款端庄,苏惠的圆脸也不再富态,活像家中破产后不得不亲自下田的前富商。

若说风餐露宿吃不好还?能忍受,众人精神上遭受的摧残则已经逼近底线。

一日傍晚,马车来到郊外一处庙宇前想要投宿,叩开?门才发现僧人们不知去?向,许多饥民占据庙宇,空气中飘散着?奇异的香味,香到几乎令人作呕。

苏惠当即脸色一变抽刀出鞘,持刀往马车的方向倒退过去?,车中揭开?帘子向外张望的穆嫔和景昭却没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只为这香气皱起眉,心里说不出的烦恶。

正在这时,庙门口站着?的几名饥民看?见苏惠体格壮实、手握利刃,不自觉地向后退去?。

不退还?好,这一退之间,他们身□□院正中间架起的那口大锅便?被让了?出来,刹那间一览无余,无遮无拦的古怪香气从锅里飘出来,锅边软软垂着?一只泛白的手。

穆嫔抱头大吐,胃里翻滚不休,但因为吃不下干硬的麦饼,干呕半晌,什么都没吐出来。

景昭原本也好不到哪里去?,见穆嫔狼狈不堪,反而缓和不少,忍住笑?给她拍抚脊背,倒了?杯茶给穆嫔。

穆嫔眼?泪汪汪地漱完口,用手帕掩住脸,羞愧道?:“我太?没用了?……”

景昭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摸只皮毛柔顺乌亮的小动?物,怜爱道?:“这又有什么要紧?”

她对穆嫔有时格外怜惜,往日在京中,落在旁人眼?里,隐隐便?坐实了?储嫔极为得宠的事实,一度导致景昭外出时偶遇的除了?俊俏少年,又多出了?娇柔少女。

从这个方面?来说,穆嫔对谈照微的敌意并不完全?算是空穴来风。因为谈照微也极为不喜这位传闻中受太?女宠爱的东宫储嫔,二人算是有来有往,互不相让。

景昭漫无边际地想着?,拍拍穆嫔肩背,示意她再喝些茶水。

大部分时候,她其实很乐于包容穆嫔的失误,这不只是因为穆嫔全?心全?意依赖她、侍奉她,还?因为穆嫔从来不会犯下无法收场的大错,景昭却可以借此?分散情绪。

人就是这么奇怪。

在逆境中,到了?无法支撑的地步时,如果身边还?有一个更加柔弱、更需保护的对象,往往就会情不自禁地撑住一口气。

她是这样。

母亲是这样。

父亲还?是这样。

母亲为了?她不肯死。

父亲为了?她不能死。

当年伪朝皇宫中,生死只差一线,为了?母亲能撑住那口气,年幼的景昭无论遭受多少羞辱,还?是不敢死。

保护的欲望,往往会催生出更多力量。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景昭痛苦地捂住了额头。……

建元十年?八月, 皇太?女奉孝慈皇后梓宫南下,途经南郡,驻跸于此。

南郡以郡为名, 实则是?一座县城, 但并非普通下县,而是?北方十二州中的荆州州治所?在。

得知太?女鸾驾驾临此地,本州官员用最快的速度云集南郡,就连临近州府的官员与有些名望的宿老、富商都纷纷赶来,企盼有机缘能得一个?觐见太?女殿下的机会。

有些下县官员来得晚了, 驿站已经住满, 不得不临时抛下在朝官员的矜持,和那些外地赶来的富商、士子们一样,挤在客栈里, 随时等?待朝拜东宫。

然而帖子流水般淌进行宫大门, 太?女殿下却迟迟未曾召见任何一人,唯有荆州州牧作为本地主?官得了恩典,进行宫给?太?女请安述职, 很是?表了一番忠心。

除此之外,最令人艳羡的便是?南乡县令柳知,身为太?女伴读,柳知自然别有情分,不与旁人等?同。她甚至不是?最先一批赶到南郡的官员,然而刚到南郡便畅通无阻地进了行宫大门, 更?被赐下留宿行宫暂时伴驾的荣耀, 当真令所?有人切齿艳羡。

嫉恨柳知风光无限的人有不少,然而没?有人敢对太?女殿下生出半点怨气。

太?女殿下高居云端,自然想见谁便见谁, 想不见就不见。

众人只能更?加殷勤地试图求见。

不久,行宫中传出话来,说太?女殿下追思孝慈皇后垂爱,无心多见外人,惟愿静修于内,笃念亲亲之道。

众人立刻交口称赞,四处宣扬太?女殿下孝感动天,实乃江山社稷福祉,天下万民典范。

与此同时,看着四处招摇的礼王世子,荆州内外同时生出了非常鄙夷的情绪。

就算你一个?亲王世子,德行教?养不能与东宫相较,可人伦大礼摆在那里,皇太?女一举一动明明白白,连照着抄都不会吗?非要赶在护送太?后梓宫的当口风流招摇,真是?不知所?谓、德行亏损。

有些官员想起当年?朝中一度沸沸扬扬的立储风波,心想幸好东宫不是?这位世子,否则的话,大楚江山恐怕前?景暗淡。

当然,对于喜欢投其所?好,弄些旁门左道的人来说,礼王世子有所?欲却是?最好不过的事。

打着‘为太?后祈福’的幌子,驻跸南郡的短短几天里,已经有许多人变着法子献上?一批又一批的和尚道士尼姑,说出去自然是?为太?后祈来世福祉的一片耿耿忠心,实际上?个?个?年?轻貌美,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枕席之间。

礼王世子自幼深受太?后娇惯,太?后满腔的丧子哀痛,还有对文庄皇后那点隐秘的含怨,全都在礼王过世后变本加厉寄托在了孙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