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入楼中翻动?搜索的人,究竟和他们的失踪有没有直接关系?
不知为什么,尽管景昭从理性上考虑,先为裴令之泼了一盆冷水,但在情理上,她?几乎没有多加斟酌,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裴令之的直觉判断。
即使裴令之没能拿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
待得午后最热的那段时间过去,天边投下的热浪渐渐平息,景昭与裴令之再度上马,打马狂奔。
昨日,经过商讨,众人共同驾车赶往临澄县,这里是临澄郡的郡治所?在。
穆嫔与苏惠,持丹阳顾氏的帖子,前去官署报案。
积素自行在城中设法联系忠于裴令之的侍从部曲,一同寻找卢妍夫妇的下落,然后折回小楼中一边看守,一边等候消息,顺便走访镇中百姓。
景昭与裴令之则亲自赶路,前去卢、钟两家报讯,一来查探他们夫妇是?否被家族带走,二?来借卢钟两家的力量找人当然更快。
以上安排,堪称面面俱到。
景昭和裴令之都没有意见,苏惠、穆嫔与积素都很有意见。
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景昭和裴令之平时在属下面前都不算很难说话的主子,但一旦下定决心,那便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了。
卢妍是?卢家老夫人的幼女,从小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也是?精细教养十分?呵护,南方女郎不流行抛头露面,卢家与钟家又不太和睦,她?能与钟无忧相识相爱,说明这两家的距离不算太远。
这一路上,众人行程由西向东,最终将会抵达江宁。卢妍夫妇的居所?在临澄县西边,即仙野与临澄之间,他们二?人的本家则在临澄县以东,却不在城中,而是?临澄县东边的丰年?县西郊。
两地足隔了近百里,绝不能算近。但裴令之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深重,一路打马疾行,如此?匆匆赶路,竟然抢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硬生生赶到了卢家坞堡。
所?谓坞堡,又称坞壁,实则是?一种防卫性的建筑。十五年?前伪朝动?乱,北方流民?纷纷南渡,南方又有天灾人祸、动?乱频仍,城池已经不再坚固,各大家族收拢部曲,仿造桓齐代晋时各地兴起的坞壁加固庄园、训练私兵。
及至后来北方平定,如裴、杨等世家相继迁回城中主宅,但还有些?世家豪族,将自家的主宅改成了坞堡,又或是?在坞堡中住的更安稳,就索性依旧住在那里,不曾迁移。
卢家便是?如此?。
景昭自幼长居京城,还从没见过坞堡的模样。
她?也曾在柳知、谈照微等人的信中,看见过他们离京后对于当地坞堡的描述,但闻名不如见面,单单凭着想象与图纸,很难完全推测出全貌。
夜色完全降临,卢氏坞堡外墙高逾数丈,四角设有角楼,角楼上闪动?着值守的人影,三五步便是?一个?瞭望的火把,将黑夜映得亮如白昼。
天黑之后,坞堡大门关闭,门外数丈处,一排拒马一字排开,仿佛将拒人于千里之外写在了脸上。令人远远看着,便生出无限敬畏。
二?人还未靠近拒马,只?听头顶传来大喝,仰头望去,只?见角楼上的灯火映出数道?身影,手持弓箭,对准了墙下。
景昭嘴唇轻动?,说:“私铸刀兵是?大罪。”
裴令之低声?道?:“谁说他们是?私铸的?”
说完这句话,他打马上前,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妆粉精心掩盖后依然惊心动?魄的美丽面容,朗声?道?:“丹阳顾氏,顾照霜,请见临澄卢氏治中大人、老夫人。”
夫人一词实际上特?指有品级的命妇,在北方十二?州,无品而擅用者?,是?为僭越。
从理论?上来说,自从齐朝覆灭之后,南方九州与北方朝廷的关系渐次疏远,南方世家所?占据的官职大多属于南方,已经脱离了北方机枢,随着北方朝廷日益稳固,这对南方世家来说其实是?极为不妙的信号。
这也是?此?次南方世家踊跃争夺东宫正妃的原因?之一,他们试图通过姻亲方式再度渗入北方机枢,恢复伪朝之前的历代荣光。
事实上,不要看南方世家豪强的女眷似乎个?个?都能称一声?夫人,其实认真来算,绝大部分?属于僭越。
只?是?南方脱离朝廷掌控已久,这点过错在诸多罪行中根本排不上号。
即使是?景昭,自五月入南方以来,也早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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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巨响。
这不是?天边滚动?的雷鸣,也不是?初春乍破的坚冰,而是?坞堡正门开启的声?音。
火把蜿蜒亮起,绵延向坞堡深处,就像两条火龙盘踞在道?路两旁。
一队部曲从正门里奔跑出来,为首者?将证明身份的过所?与名帖一并交还到裴令之手中,恭恭敬敬道?:“郎君请。”
尽管景昭与裴令之并辔同行,这队部曲却本能将景昭当做了裴令之的随行女眷,或许认为她?是?裴令之的姊妹家眷,并没有多看,只?示意她?一同入内。
这可能是?因?为只?有裴令之递上了自己的名帖,所?以他们将景昭看作随行者?。
又或许是?因?为南方女眷规矩极重的缘故?
景昭倒不至于和他们计较,有些?新奇地扬了扬眉,和裴令之一起翻身下马,跟着领路的侍从向内走去。
夜色里,坞堡厚重的城墙与大门像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那些?道?路两侧的火把则像蜿蜒流下的腥红涎水,平白生出种诡谲可怖的阴冷感。
暖风拂过耳畔,脚下的道?路有些?凹凸不平,令人走着走着便感觉极热又极烦躁。
景昭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侍从不意她?竟然会开口发问,道?:“方才说过的,家主命奴婢请二?位过去。”
景昭道?:“我知道?,但是?,正院不该是?那个?方向吗?”
她?抬手指向夜色里远处一个?高大朦胧的轮廓。
侍从甚至不用看,就知道?景昭说的是?哪里,微笑道?:“那里原本是?外院正院,现在改做了佛堂。”
景昭说:“佛堂?”
她?和裴令之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看到了错愕。
崇信佛道?的人家再多,也没见过哪家将处理公务、迎宾待客的正院改做佛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