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1)

“我送你回去。”

他从玄关柜子上拿了车钥匙,替她拉开门,程心却慌了。

让梁肇元知道自己的家庭住址是件非常危险的事。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相处,她对梁肇元的个性多少有点了解。他有时候太过执拗,主见也强,心眼又多,比如突然想吃哪家餐厅哪个菜色,就非要吃到不可;梁希龄显然不喜欢和媒体打交道,但他依然我行我素;明明对镜界和张日鑫心存忌惮,但转头依然可以笑呵呵地谈合作;台面上推杯换盏,背地里安插线人探听下套,阴得很。

还有今晚,她费尽心机想要给他一次“毁灭性打击”,结果还是玩不过他,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倒是给自己来了次“毁灭性打击”……

想要彻底甩掉他,就不能让他找到半点漏洞。

“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送来送去的,下次梁总又要说我欠了人情没还。”程心开着玩笑推辞。

梁肇元没接她的话,自顾自进了电梯,按着门等她,“不走就继续在我家待着。”

“喝酒不开车。”她搜肠刮肚找借口。

“你喝了,我没喝……”他顿了顿,声音故意扬起来,“接吻那点酒精也要算进去么?”

程心脸一热,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先跟着他,一路上都在苦思冥想脱身办法。

他塞她进副驾,帮她扣上安全带,关了门,回到驾驶座上,启动车子,问她:“地址?”

她被他逼到墙角,无路可逃,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却是乔思悦的地址。

乔思悦和她虽然住在同一个街道,但彼此之间隔着三条大马路、五六个小区。而且附近路段她也很熟悉,下了车她可以先假装进小区,等他送完人车开远了,她再溜出来慢慢走回家,他也不容易看出破绽。

车子开上高架,梁肇元突然打破沉默,伸手点开车载音响,“有没有想听的音乐?”

程心在看着窗外走神,下意识地回了一句“随便”。

他没说什么,翻了翻歌单,点了播放键,音潮从 naim 音响里涌出来,被困在封闭的空间里,找不到出口:

“寂寞也挥发着余香 原来情动正是这样 曾忘掉这种遐想 这么超乎我想象

但愿我可以没成长 完全凭直觉觅对象 模糊地迷恋你一场 就当风雨下潮涨”

程心用眼角余光偷偷看身旁默默开车的男人,眼睛突然酸到发疼。

讨厌他吗?讨厌到要费尽心思逃跑吗?

当然不,她甚至,还有点眷恋他身上的味道,闭上眼,陷进去,总让她莫名地安心。

心动过吗?哪怕一瞬间,有过想要占有的心思吗?

程心说不上来,至少她还远远谈不上爱上他,说喜欢?可能只是比较顺眼他这幅皮囊,还有他前两次跟她对接采访时的专业性和配合度,再加上几分对他主动来医院帮忙的感激,仅此而已。

但她也不是瞎子,从世俗意义上看,这个男人有多优秀,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如果乔思悦知道了,肯定会骂她脑子被驴踢了,这等货色的男人,就算没有结果,谈过就是赚到,除非不能人道,不然有什么理由推开?

很可惜,梁肇元不仅可以人道,而且硬件好,体力好,学习能力强,有服务意识,更可怕的是,太有耐心。

他就像他开的这辆宾利,性能优越,造型奢华,但太昂贵,她买不起,更没有勇气敢在引擎盖上拉一道划痕,她赔不起。

她害怕自己成为那道刺眼的划痕。

今天来他公寓之前,她囫囵吃完关东煮,又去病理科窗口问了一次。

工作人员收走了她的医保卡,敲敲键盘,“有了。”

打印机“嗡嗡”运作起来,她心跳到嗓子眼,递过来的病理诊断报告单还残留着机器的温热,白纸黑字赫然写着

“中级别导管原位癌”

“免疫组化结果:ER(+),PR(+),HER2(1+)。”

等待病理结果的这二十多天,她还心存侥幸,希望是医生误诊了,但命运这次心情不好,不开玩笑。

这个名词程心太熟悉了,顾晓英的右乳也是“中-高级别导管原位癌”,和左乳的“浸润性癌”不同的是,原位癌的癌细胞未突破基底膜,病变仅限于上皮层以内,没有向下浸润到更深层次的组织,一般不会发生远端转移,所以又被称为“癌前病变”。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说白就是,暂时没那么容易死掉,但也没那么容易治好。

化疗或许可以豁免,但手术、放疗、内分泌治疗一个都跑不了。

免疫组化显示,她的 ER(雌激素受体)和 PR(孕激素受体)都是阳性,这意味着她属于激素受体阳性患者,也称为 Luminal A 型,体内的雌激素、孕激素引发了细胞的癌变,即使手术后也要长期服用药物抑制雌孕激素水平五到十年来预防复发。

程心认识一些 Luminal A 型乳腺癌浸润性癌患者,未绝经的年轻女生不仅要服用内分泌药物,还要打一种“肚皮针”,也就是皮下注射卵巢功能抑制剂,不仅会导致停经,还可能造成子宫内膜增厚、骨质疏松、血脂升高、潮热盗汗、阴道分泌物减少等等一大堆的副作用。

她不确定原位癌是不是也要打“肚皮针”,还是只要吃药就好,但她太害怕了。

五到十年啊……

五到十年,生活质量、工作能力、生育功能,都要受到影响,人生有几个五到十年?

还是人生中最黄金的五到十年。

艹!这操蛋的人生!

程心仰头躺倒在医院公共座椅靠背上,这样眼泪不容易流下来,花了十分钟,接受了这个逃避不了的现实。

明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生活还要继续,工作还要完成。手术日期已经定了,她要赶在入院之前尽量把创新药出海的专题准备好,实在完成不了的工作,要预留出时间交接给可靠的同事,还要提前跟李贺年谈离职,时间非常紧张,不容许她浪费。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件事,她必须把自己和梁肇元从彼此的生活中剪掉。

她的良心不允许她把无辜的人一起拉下水,也没有勇气承受对方知道自己生病以后同情怜悯的眼神,或是冷淡离去的背影。

去找他之前,程心想了很多办法划清界限,但一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失控了,最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