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一头雾水,看司机下车,探头进后座拿出褐色纸袋,“梁总嘱咐说要交给您的。”
司机确认她收下东西后才走,程心一个人拿着轻飘飘的纸袋,站在街边,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打开。
一盒预防风热感冒的药。
程心哑然失笑,有这个心思送药,却还冷眼看她被大风吹。
绅士也是他,残忍也是他。
……
到了后半夜,果然发烧了。
程心身边没有体温计,只觉得全身热一阵冷一阵,头痛欲裂,怎么也睡不着。
她怕吵醒六人间的其他室友,蹑手蹑脚地溜到公共区域,又灌了一包药,再爬回床,裹紧被子闷汗。
此刻的程心,对梁肇元的怨气已经快要超过感激。
人一难受,脑子就会胡思乱想,很多她已经努力忘掉的记忆,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
程心想,男人大抵都是这样自私且虚伪的。
她的父亲可以一边在母亲的病床前假惺惺地抹眼泪,一边转头就跟医生哭穷,说不治了,然后把所有存款提出来借名给亲戚买房,以此转移财产。
她的领导可以一边表扬女同志做新闻特别辛苦,一边要求来例假严重贫血的她,在冬天寒风刺骨的外滩穿薄丝袜高跟鞋做现场连线。
还有她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那个曾经对她狂热追求,日日嘘寒问暖的男人,在她拒绝同居邀请后,态度骤然冷淡,没过多久就在朋友圈官宣新欢。
夜深人静的时候,程心时不时会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太过冷淡,太有主见,不懂顺从,不会撒娇,所以才总是在男人面前吃瘪。
但转念一想,她又很不甘心,不过就是二两猪头肉罢了,值得废那么多心思么?
所以程心一点不怨她的那个所谓的“初恋”,因为他也不是她真正的“初恋”,甚至连“恋”都算不上。她实在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和不爱的人发生肉体关系,连拥抱都觉得抗拒,对方知难而退,她倒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没有人会发现她的秘密。
她的心底还藏着一个人的秘密。
上下左右鼾声此起彼伏,程心睡不着,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恍惚间,穿着白衬衣校服的宽阔肩膀仿佛还在眼前。
她拿起笔用力戳去,男孩嗷了一嗓转过来,脸上却带着笑意,“很痛诶!”
程心半梦半醒,任由苍凉的声线在耳机里无止无休
“从未试过拥有 一生挣扎永不休 可知我 永远欠缺自由
从未试过拥有 欢欣仿似隔深沟 怎追究 眼看最爱流逝”
……
半岛酒店 22 层,马可孛罗套间。
梁肇元望着落地窗外的维港夜景,手机放在黑色大理石桌面,开着免提,马少聪蹩脚的港普急急慌慌地从听筒里冲出来:
“您也没交代不能找女记者啊?再说,镜界决定派什么人来,也不是我说得算,是不是?”
说起来,马少聪早就给过他程心的名片,是他自己没有问清楚,甚至没有去网上多搜一下她出镜的采访。
如果早知道是她,也许就能换一种方式开始。
“算了,是我的失误。”梁肇元锁着眉,声音闷闷。
“那……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这个你先拒了,我再去物色一个?”马少聪试探着问。
“不用。”
梁肇元回绝得很干脆,从落地窗前抽回身,拿起桌上的手机,“程记者那边你不要再联系了,后面的事我自己来处理。”
挂了电话,今夜发生的种种,像电影一样在梁肇元的脑子里又回放了一遍。他反反复复地确认,自己回答程心的每一个字,都没有纰漏。
他放出消息,泄露线索,有意促成的这场采访,是仁衡接下来的战略规划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镜界是财经领域颇有影响力的大媒体,但也因为热衷于深挖丑闻来炒热度而让各大企业又爱又恨。
对企业来说,新闻是把双刃剑,能锦上添花,也能落井下石,但梁肇元现在需要的,是力挽狂澜。
新药研发需要十年磨一剑的耐心,但现下医保国谈价格年年收紧,研发保护周期过短,如果企业不能找到“破局”之法,就无法解决行业“高投入、高风险、长周期”的难题,一招不慎,仁衡在研的所有创新管线都可能面临崩盘。
要想熬过医药寒冬,仁衡需要一次机会,来提振市场信心;梁希龄需要一次机会,来打响募资出海的第一枪;而他梁肇元也需要一次机会,把吴光尧和海外药企一起拉上谈判桌。
普普通通的软文企宣是远远不够的,要有声量,就必须要犀利、要尖锐。
但同时,又要确保安全。
所以他拿彭睿洋开刀,赌镜界会自乱阵脚,再设下圈套,等对方派出最得力的干将,主动奉上歉意。
今天之前,梁肇元对自己的计划很有把握,但现在,他有一点心虚了。
程心,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可以逼他揭下冷静的面具,不受控制地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今晚的表达欲太过旺盛了。
就算自己极力控制,还是会忍不住被她的问话带着跑偏,勾出秘密。
梁肇元本来并不打算在第一次对话就对一个素昧平生的记者透露身份,但当程心走向他的时候,他无法抗拒地卸下防备。
他想,也许是见过她非职业的样子,才让他忘了拿起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