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在桌下踢了他好几脚，他恍若未觉，她只好也演一演帮他夹菜。梁希龄倒也不在乎，像是已经习惯了他这样随心所欲，一边喝汤，一边问起她现在的工作内容，问起她前阵子为了数智化专题刚采访过的瑞鸿和泰利的副总，原来一个是故交，一个也打过照面，聊着聊着，蟹壳鱼骨渐堆，政策也拆解得透彻。

梁希龄搁下筷子，又让阿姨沏了壶新茶，从茉莉换到消食的普洱，一边啜着一边感慨：“记者工作蛮辛苦的，作息也不健康，你现在也升到了主编，算是一个天花板了，有没有考虑在高点的时候，趁年轻，转个舒服一点的行业？毕竟年纪再大一些，也要考虑有没有精力平衡工作和家庭。”

这个问题程心不是没考虑过，新闻工作确实强度太大，也算是吃青春饭，很多老前辈年龄上去以后就很少上一线了，升到主编后，跑现场的体力活少了些，更多是耗心神的脑力活，但她觉得现在的自己还完全能负担。

“这么多年也适应啦！”她委婉地回答，“趁年轻还想再拼一拼，也许能上更高一层平台。”

“有拼劲是好事！”梁希龄点头赞许，“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的这个拼劲，你的才华，也许在其他的地方更能发光发热。你应该也有了解，我们公关部的老师很多都是从媒体转过来的，我们的平台很高，能触达的资源更多，我很欣赏你的能力，如果你愿意来，我可以给你充分的支持。”

媒体人转型企宣很普遍，从薪资、待遇、强度、环境种种纬度来说，都不失为一个更优选，还能够腾出时间回归家庭，回归生活，但程心并不想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做出抉择，她还有些天真的情怀，还有很多理想仍在进行中。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她想有自己独立的根，独属于自己的领地，而不是把自己完全地扎进仁衡的土壤里。

程心沉默了两秒，犹豫着想拒绝，梁肇元先替她开了口：“爸，您别管东管西的，心心有自己的规划！”

真是没大没小！她替梁希龄剜了他一眼，转过来认认真真解释：“梁伯伯，您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但我很热爱现在的工作，灼知的领导也于我有恩，我想继续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而且工作和家庭我一向都平衡得很好。”

“我就是怕你们太辛苦！”梁希龄笑着点点头，也没强求，“我也知道你性子，外表上看不出来，底色和肇元一样是烈的，跟我，跟他妈妈，都是一个样。”

他这么说着，眼底氤氲起淡淡的水气，让他们等一等，起身去了二楼。

“怎么了？”她有点忐忑地问梁肇元，他脸上的笑容也泛起淡淡的苦涩，只是温柔揉她脑袋，明明知道也不告诉她。

半晌，梁希龄回来，手上拿了一个缎面红盒。

“这是肇元他妈妈的……”苍老的手掌微微颤抖，在程心面前慢慢把盒子打开，取出碧绿的玉镯，“我一直盼着有这么一天，在我还在世时能亲手交给儿媳妇，谢谢你心心，不然这臭小子可要把我气死了！”

她看着眼角湿润的老人，心里一揪，感觉到了太多太沉的厚爱，不由自主地跟着落下一滴泪，飞速拿手背抹了。梁肇元看她还没接镯子，有点心急，自己拿过来，握着她手腕为她戴上，不大不小正正好，他看着开心又舒坦。

梁希龄心中感慨，揉了把眼睛，“心心，我一个老头子没别的心愿了，除了仁衡，就是希望你们都平安！肇元跟我谈过很多，我也希望你能放宽心，他妈妈在天有灵看着我，我一定会保你们平安的。”

“嗯！我们会平安的。”程心用力地笑着点头。

他也开怀地笑了，环视一眼偌大的厅堂，“我是想你们以后回来住的，这么多房间白白空着，好不容易家里多了人，在一起多热闹！”

“那不行……”梁肇元连连拒绝，“这深山老林的，心心上班也不方便，我就更远了！”

“车接车送远什么！”梁希龄板下脸，“我也不是总在上海，也不会总来烦你们！”

父子俩又犟嘴，程心赶紧拖狗子出来打哈哈，“周末都回来，我也要重新修复修复和 Lucky 的感情。”

“抱回去就好了，本来你就是狗妈妈！”

梁肇元不愿放弃二人周末，还在坚持，程心一个肘击让他闭嘴，唤大金毛过来，“Lucky 想跟妈妈回去吗？Lucky 不舍得爷爷对不对？”

Lucky 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呜呜哈气表示思念，梁希龄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撸撸狗头，“周末抱 Lucky 回来给我看看就好，你们要是忙，忙忘了记得多回来就行。”

垂暮的哀怨的眼神，看得程心都心疼，想着这一年半里，大风大浪都历练过的七旬老人怕是被梁肇元的硬骨头磋磨得不轻。

“会常回来的。”她拿了茶壶，认认真真替梁希龄斟了七分满，“他不回来我就打他踹他回来！”

梁肇元配合地作势叫痛，把老人给逗得大笑。

茶又喝了三巡，茶点水果吃尽，夜也深了，梁希龄有意留他们住一晚，明天好一块儿吃早餐。

次卧也好，客房也好，都收拾出来了，但梁肇元坚持要送程心一起回去。梁希龄瞅了一晚上他嘴唇上的小破口，怎么不懂，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又是热恋，难免要雄风一下，房子再大，杵个石狮子一样的长辈在家，当然碍事。心念一转，又想到抱孙儿的事，暗自喟叹，但也明白万事皆有机缘，活了七十载要是还不明白顺其自然的道理就白活了，挥挥手就随他们去。

沿着花园小径出来，夜色深深，两个人的影子融为一体，她翻手机，得意洋洋地给他看她的新家，看顾晓英精心打理的鲜花阳台，光打在他眼中，闪亮得如同流动的星子。

“以后我搬回市区，我们就在徐汇住吧，离你妈近一些，或者把你妈一块儿接过来也好，黄浦那还有房子，离你单位也近些。”

他想得很周到，却没想自己和梁希龄。

“那你怎么办？去研发中心不是更远了？”

“有车怕什么！”

这时候倒是不怕路远了。

程心无奈，“你这样梁伯伯得吃醋了！”

想认真教育他，他却嬉皮笑脸，“周末回来就够了，回来得多了他搞不准又要烦我！”

两个人打打闹闹行至车边，她正准备上副驾，又被梁肇元拽住，拉开后车门，一把推了进去，跟着压上来又搂又亲。

她急惶惶踹他，“干嘛！又来！这儿可不是荒郊野岭！”

“不干嘛，就抱一抱……”他停下亲吻，安静埋在她颈窝，用鼻尖和指腹蹭着她。

她无奈地环住他，“回去也可以抱啊。”

“回去怕是抱不了了……”他傻傻笑起来，“回去要挨打了。”

“挨什么打？”她一头雾水。

梁肇元笑了半天，抬起头认真问她：“你跟你妈怎么说的？”

她才反应过来，他是怕送她回去以后要挨顾晓英的打，一想到那个画面，又愧疚，又好笑，笑穴被点着了，在他臂膀里咯咯笑个不停，他制住她乱动的身体，反复问她，她终于诚实地招供：“还能怎么说，只能说分手了。”

“那不行，我们哪分手了！”梁肇元不承认他们的分开是分手，“必须换个说法！”

“没有别的说法了……”其实程心已经想好了要一五一十地跟顾晓英好好解释，但看他严肃的样子，又想逗他，“你就背个黑锅吧，我妈要是下手太重，我给你挡着点！”

“挡着怎么够？”他看她眼睛狡黠，知道她在开玩笑，眉一扬，大掌开始肆无忌惮地上下其手，“我要补偿。”

她在他脸颊上吧唧一口，“这样够不够？”

“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