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1 / 1)

今夜出奇地冷,上海下雪了,但不像新泽西那样纷纷扬扬,银装素裹,只是极其细小飘忽的白色结晶,在混沌的黑夜幽微地落下,忽隐忽现,刚落在手心,就没影儿了。

她推开窗,仰头望了很久很久,却一片雪花都没接到,手心除了刺骨的冰冷,一无所有。

直到整张脸冻得发僵,发抖,她才垂下头,眼睛是那样疼。

原来,雪花是落进了眼睛里,融化了,晶莹地,哀伤地,流了下来。

……

梁肇元疯狂了六个小时,终于停下来,终于耗尽了气力。

程心也脱力了,抱着手机蜷缩在被子里,不知窗外的世界是暗是明,是梦是醒。

她想,再长,再痛的噩梦,也总有醒来的一天,就像斯嘉丽失去了白瑞德,仍然能在废墟中站起来,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

她在废墟中昏睡,在梦魇中挣扎,她醒来时发了低烧,顾晓英不知原委,担心地给她量体温,冲了药,裹进厚厚的被子里发汗。

她哪有汗,都哭干了,像蔫巴的植物,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眼泪了,但接到梁希龄电话的时候,又从枯掉的心里涌出了最后一点水分。

梁希龄提前安排了人,软磨硬泡各种理由把梁肇元扣在普林斯顿的别墅里,扣了十个小时,无事发生,没有想到扣到日落动手了,他撂倒了两个,抢了手机护照翻墙逃跑。

他硬起来,没人敢真伤他,不得已电话打回国内,梁希龄气晕了,连夜找人去中转机场堵人,但连个影儿都没抓到。

仁衡正处在跨国诉讼的风口浪尖,他也没想到梁肇元能疯成这样,他还得先顾大局,还想要脸面,不能在国内堵人闹出风言风语,只能来拜托她想办法。

新泽西到上海,没有直飞,他临时抢的航班要在洛杉矶中转一夜,全程 36 小时。

到她得知的时候,已经过去 16 个小时了,她还剩 20 个小时想办法。

她能有什么办法?

还是逃不过这一劫,还是要当面做一回坏人,还是要再把裂开的心再撕碎一遍。

她想了一夜,公主要怎么阻止骑士冒险来拯救她?

唯一的办法就是找来一只恶龙。

她犹豫了很久,怀着无比的歉疚,给林时钧打了电话,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几乎是在哀求:“时钧,能不能救救我?”

他说“好”,没有一秒犹豫。

浮华都市里,童话故事也会变了样,公主和恶龙站在了一条战线,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让骑士痛苦。

公主要骑士不堪痛苦而放弃。

恶龙要完成他对骑士的复仇。

美联航 UA198 降落浦东国际机场时,程心坐在林时钧公寓的吧台边,强咽红酒,终于回复了梁肇元不断催问她在哪里的消息。

她整个人就像一瓶红酒,穿酒红色绸缎睡衣,蕾丝边吊带裙把裸露的大腿衬得更加雪白,垂坠的外披松松搭在肩上,她用手拢着,遮住低胸的衣领。

林时钧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又不敢看她。

“我说过的,和他在一起受伤的只会是你,他们这种人不是什么善类……”

“你还打算在君伦做吗?”程心截断他的话,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已经和她曾经认识的男孩大不一样,她害怕他真的成了恶龙,即使是暗黑版的童话故事里,恶龙也很难有好结局的。

“难道我还要逃么?”他轻蔑地笑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心想要解释,“我是说换个环境,比如去北京,或者香港,圈子不一样……”

林时钧不等她说完,“他想看的不就是这样?故意放我一马,让我明白他们梁氏有足够的能力对我生杀予夺,连吴光尧都能被他们玩弄于掌心,我们这种人是什么?缸中鱼,笼中雀,他不亲自动手,就看着你扑腾,看着你头破血流,看着你自轻自贱。”

“不是这样的!”程心听不下去了,“如果他不对吴光尧的动手,完蛋的就是他,他只是想保住仁衡而已,违规的是吴光尧!是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不放你一马的话你会怎么样?现在光是圈子里的传言就让你处境艰难,如果他真要给你栽个罪名,你还翻身得了吗?你整个事业都要毁了!我不信你没想过!”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严厉,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沉默。

在漫长的沉默中起身,走到她身旁,为她饮尽的空酒杯重新斟满了酒,一字一顿地说:“今晚,不要再为他说话了。”

他们离得太近了,程心撇开视线,拢了外披,从高脚凳上起身。

林时钧还想再说什么,门铃响了。

她脚步凝滞,心脏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林时钧的反应比她快,比她干脆,看了她一眼,兜头脱掉上衣,裸着上身,大步径直向门口走去。

门“咔哒”一声打开,她小心翼翼跟上去。

什么都还没看清,就听见一声骨肉相撞的闷响,然后一个野兽一样的黑影猛地撞进来,把林时钧撞在地上,凶狠的拳头钢铁一样锤下去。

被压制住身体的林时钧疯狂地咆哮,一掌掐着撑住梁肇元脖子,却不还击,嚎得像在狂笑,是愤怒,是嘲讽。

他们是两头最愚蠢最粗野的低等动物,程心恐惧至极,她仿佛看见了那个困在怨恨里逞凶斗狠的 15 岁少年,她害怕他为了她再次变成一个坏孩子,她不顾一切冲上去拉拽梁肇元的衣服,抱住他的手臂,他的腰,拼了命阻止他继续伤害林时钧。

她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发了疯的男人,只是他还没全疯,还有残存的一丝理智怕伤到她,他被她扯着拽起,她挡在他和林时钧之间,狠狠推他胸膛,把他往门外推。

“走!出去!我们出去说!”

梁肇元被她推着一步步往后退,在失焦的视野中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红唇娇媚,长发有些凌乱,酒红色丝绸睡衣更加凌乱,从肩头滑落,肤白胜雪,美艳不可方物,是他从没见过的她。

他痛到失神了,被她猛推出门外,看着门在她身后关上的那一瞬,林时钧抹着唇角的血嘲弄地笑看他,他怒火中烧,身体却像被钉住一样无法动弹。

她的眼神把他钉住了,这样冷漠这样沉静地注视着他,好像在注视一个陌生人。

“你疯了吗?!”她拢紧衣领抱着臂看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邻居听到,又像是嫌恶极了他,“你有什么你冲我来!出轨的是我!你骂吧,你打我一巴掌都行,欠你的我还给你,通通还给你!账算完了我们一拍两散!”

他眼眶红得可怕,颊肉都在抖,头发全乱了,毛呢大衣底下的米白色毛衣,她送给他的毛衣,也被扯得松垮变形,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抓住她的手,强硬地把她往电梯方向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