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不影响,他同桌天天借他手机玩,他也喜欢一边刷题查资料一边冷不丁打开摄像头,偷拍一下她。
林时钧天生脑瓜子灵,又深谙教导主任的巡查规律,一次都没被抓到过,最后还是林友柏盯到他俩成绩波动,多上了心眼,才当场给他抓包。
高中毕业到现在,因为这事,程心其实心底一直挺感激林友柏。他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学习上一直对她很严厉,但凡考差一点,就要抓她去办公室讲题,她偶尔甚至会生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念头,希望林友柏是她的爸爸。
程心想到难过的事,笑不出来,勉强扯开嘴角,比了个兴致不高的耶。但林时钧挺满意,放下高举的手机,背着日光,低头在键盘上敲来敲去,笑着抱怨,“早上大家都合过影了,就差你一个,我朋友圈都发不出去!”
“别发我了,妆都花了!”程心想到老同学们肯定都是精心打扮过漂漂亮亮的,自己却出了一身汗,油光满面,难看死了。
但直男手快,不等她伸手拦截,已经发出去了,笑着跑开两步,躲避她的追击。
她追在他后面,跑过操场,跑进教学楼,在那几分钟里,都忘却了年岁和世故,好像重新回到了少不更事的十六七岁,哈欠连天地上学,打打闹闹地放学,简简单单的日子,简简单单地过。
回忆具有欺骗性,人在回忆往昔时,往往会为那些记忆片段赋予比当时实际感受更为积极的情感色彩,就像蒙上一层滤镜。
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中被称为“玫瑰色回忆效应”。
人的大脑还遵循一种“峰值定律”,习惯于记住事件的“高峰”和“结束”部分而忽略过程的其他细节。
程心知道自己现在正受到这两种心理机制的影响,但她无法自控。
他们站在高三六班的教室门口,俯身靠在走廊栏杆上,一起看着楼下花圃里的茉莉、蔷薇、月季、绣球花和醉蝶花在夏日热风中盛放。
高考前夕,她就是在这里,和同学们一起,把成摞的试卷、教辅书和笔记本撕成雪花一样的碎片扔下楼,尽情地宣泄。
对面教学楼的高二学弟学妹都挤到窗口为他们呐喊,山呼海啸地几乎要把整座校园掀翻。
时隔十年回忆起来,曾经那种极度的紧张、焦虑、疲惫和崩溃竟然已经模糊,那段日子被岁月镀上玫瑰金,变得像人生宝石一样珍贵。
程心看着身边眺望夕阳的林时钧,恍惚间也有一种目眩的错觉,好像他身上又重新跳跃起金光,跟她孤注一掷全力以赴的青春期一样闪亮。
林时钧也一样看着她,就像他出国前最后一次来学校找她时一样,眼底涌动着满溢的热切和下一秒就要宣之于口的情愫。
她看着他薄唇轻动,在即将发出第一个音节的前一秒,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嬉嬉闹闹的笑声。
“学长学姐好!”
两个学弟勾肩搭背地从他们身边跑过,跑出老远还要回头挤眉弄眼地打量他们,带着对成年人世界的无比好奇和不像样的旖旎遐想。
氛围乱了,但林时钧还想继续说下去,程心已经回过神来,抢先一步开口,提议一起去食堂吃点东西。
两人默契地一起岔开话题,一路上聊着以前食堂二楼的学霸套餐和自选小火锅,结果到了窗口才想起周五下午绝大部分寄宿生都回家了,好几个档位没开。
没什么菜色可挑,天气热程心也没什么胃口,就只买了两杯烧仙草和四果汤,一人一杯解暑。
室外夜色渐浓,廊灯和路灯突然一瞬间全亮了。南方校园植被茂盛,从食堂门口望出去,通往教学楼的长廊像热带公园观景区一样郁郁葱葱,绿意盎然。
那是他们上下晚自习来来回回走了三年的路,林时钧抱着一堆零食饮料很感慨,非拉着程心去长廊上看人工湖里的黑天鹅。
程心也很怀念,两个人狗狗祟祟顺着长廊绕到图书馆背后,怕太晚被人发现,特意不走台阶,找了几棵大灌木做掩体,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遥望着天鹅嬉水,做贼一样喝糖水。
她吸溜着自己手里的仙草冻,林时钧却没急着吃,拆了勺子,舀了四果汤上的西瓜块,喂到她嘴边。
太突然了,程心整个人怔住,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却保持着静止。她不知道自己理解得是否正确,但林时钧这个动作显然已经超过了多年好友之间的亲密。
“我自己舀一块就好!”她张惶地扭开头,又不好拂他的意搞得太尴尬,赶紧去拆新的勺子,小心翼翼地在他的糖水碗里舀了一小勺。
林时钧眸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静静看了她几秒,突然说:“我和 Tina 分手,是因为我出轨了。”
程心握着塑料勺子的手定住了,心很慌,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开了个很冷的玩笑。
“捉奸在床啊?”她不敢看他,只是盯着湖心两只交颈的黑天鹅。
“不是……”林时钧靠近了一些,手臂贴着她的手臂,“是精神出轨。”
他从身旁拿起手机,点开相册,递到她眼前,她不得不看到,相册里,全是她的照片。
有高中老照片的翻拍,也有硕士期间的,还有她当上出镜记者后的直播截图。
回忆在程心脑子里飞速闪回,全部扭曲而错乱。她明明记得,在伦敦那次跨年,Tina 兴高采烈地搂着林时钧的脖子,旁若无人地拥吻,他还为了 Tina 和旁边踩到她脚的英国人大打出手。
“这么多年,我一直藏着这个相册,我是靠着这个相册才撑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声音有一些哽咽,甚至像在乞求某种原谅。
“我以为只要一直能在新闻里看到你,哪怕只是你的名字,我就可以继续撑下去,但我撑得越久,越明白自己做不到!Tina 发现这个相册的时候,我一瞬间只感觉解脱,从未有过的轻松!我不想再骗自己了!你是我喜欢的第一个女孩,也是唯一一个女孩!我们耽误了十年,我不会再让自己失去你了!”
第一个女孩?
唯一一个女孩?
这些词是程心少女时期的幻梦,她曾经非常渴望自己喜欢的男孩能够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但不是这样的,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那这些年又算什么?”程心脱口而出,声音都发抖,“你跟 Tina 这些年又算什么?”
“我错了程心!”林时钧手掌握住她肩膀,拼命摇头,“你要骂我也可以!打我也可以!是当年的我没本事,没勇气,懦弱又自私,我承认!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现在改!我们还可以从头开始,从头再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他喋喋不休地认错,以为程心怨的是他当年的转身离开,但这一刻,她心里想的却是 Tina,那个真心爱过他的女孩,陪着他恋着他的那六年青春,又应该怎么算?他补偿得了吗?
在英国的那段时间,Tina 跟她挺熟,一帮同学一块聚过餐打过牌搞过宿舍楼活动,但这些记忆对于现在的 Tina 来说,只会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而程心什么都没做,却莫名其妙成了那个罪恶的第三者。
她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冲击,急惶惶放下装得满满登登的塑料杯,盖子都掉了,溅出来的奶茶弄了她一手。她顾不上那么多直接站起身,只想先离开这里,离开林时钧的视线,找个地方静静。
“程心!”林时钧一把拽住她的手,紧攥不放,“我知道你生气,你讨厌我,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反复掰过她肩头,俯身想看着她的眼睛,“我是迫不得已程心!你不知道,当时我还在念大三,我家里出事了,我连住宿费都交不上了……”
几句话在程心脑子里炸开,她心一揪,下意识问:“怎么回事?”
“炒股!”林时钧咬牙切齿,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林友柏这个刚愎自用的老顽固,以为自己有多厉害,还敢借钱炒股!欠了一屁股债!我妈气昏送到医院,家里房子都押出去了,全家的钱就只剩我出国时带出去的那张卡!可是我还没毕业,没找到工作,一个 LLB 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我十几门课全是一等又怎么样?只能去给华人租房中介干法务,天天只能去 Food Bank 像 homeless 一样领剩菜和临期食品!”LLB:法学学士 Food Bank:食物赈济处,食物银行,是收集、储存和分发食物给需要帮助的贫困人群的非营利组织,主要依靠来自个人、企业和慈善组织的捐赠来获取食品资源。 homeless:无家可归者,流浪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