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1)

程心想,人世间的东西不能什么都用金钱来衡量的。

质子重离子机器整个疗程下来费用三十万,TOMO 放疗(螺旋断层放射治疗系统)十来万,半岛酒店海景房一晚五千起跳,门口的劳斯莱斯车队一辆近千万。

顾晓英没有商保,只有普通的 IMRT 调强放疗一个选择,进医保只要几千。

一条生命的存活几率、生存质量,要如何用金钱衡量呢?

晚上杨力和乔思悦又分别发来信息询问情况,程心一直回复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翻鱼肚白,程心便被噩梦惊醒。

她冷汗一身,下意识去摸枕边的手机,空荡荡的显示屏一条未接提示都没有。

程心呆呆坐在床上,思绪还沉浸在方才的梦魇中。她眼睁睁看着梁希龄把鲜红的花束砸在地上,她想去捡,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有力的手掌将她双腕紧紧箍住,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想要挣脱,却无法动弹,只有粗重的喘息沉默地喷在她的颈后。

她拼尽全力扭头去看,却只能看见一张隐在雾里模糊不清的面容,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能任由那迷雾后曜石一般漆黑的双眸向她一寸寸逼近。

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将她彻底淹没。

程心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将脑子里进的水汽甩个干净,匆匆跳下床。

她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不管梁希龄那边是何反应,是否要启动 Plan B,她都要做好下一步计划的准备。

简单洗漱后,程心从行李箱中翻出特意带来的“战袍”真丝飘带衬衫,高腰千鸟格铅笔裙,外加白色小羊皮手袋和一双黑色尖头侧边白系带小猫跟。

一整套行头下来,花了程心近三个月的工资,只有在少数几次特殊高端采访时才迫于场合穿过几次。

对于出镜记者而言,进行一些正式访谈着装必须得体,但也不能太过高调。这倒为程心省了不少麻烦,日常就是 T 恤牛仔裤随便一套,有节目就在备着的几套昂贵货里来回换。

但今天要面对的情境,和以往都不同,她绝对不能露怯。

可惜,看起来越美丽的衣服,穿起来越像刑具。

程心在青旅一楼 lobby 坐了大半天,饭不敢吃,咖啡也不敢灌太多,视线一直在笔记本屏幕和手机屏幕之间来回切换。

乍一看外表像女王,实际上内心却是个小丑。

直到下午,仁衡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程心情真意切的亲笔信和精心挑选的花束,像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

也许在梁希龄眼中,自己就是个笑话吧,一个没脸没皮被镜界派来溜须拍马的炮灰打工仔,或许连笑话也不是,只是个连看一眼都嫌碍事,应该直接被扔进垃圾桶的存在。

眼见着太阳向西沉去,天气倏尔转阴,随时就要落雨,程心决定不再等了。

就算 Plan B 是个险招,也好过这样被动地等死。

程心到达半岛酒店的时候,红日恰好悬在地平线上,把车水马龙的街道镀上一层璀璨的金色。

半岛酒店门前的两只石狮子,被一整日的艳阳烤得发热,程心半靠在石狮子侧面,时不时翻动翻动手机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按照马少聪的行程表,梁希龄下午在海滨汇的会议结束后,没有其他的行程安排,晚上应该是要返回酒店用餐,程心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一场蓄谋已久的“巧合”。

只是这场等待的耗时,远远超过了程心的预期。

精致的高跟鞋犹如钝刀割脚,来来往往的游客越来越多,时不时有人转头打量她,也许把她当作了那些在门口蹭照片打卡的“假名媛”。

程心只能一次又一次隔着皮革攥紧母亲的空药瓶,把自尊心一点点在脚底踩扁,踩烂。

日头渐黑,半岛酒店外墙亮起了华丽的彩灯,不多时,酒店门口徘徊已久的侍应生终于向程心走来,直截了当地询问:

“Excuse me, miss, are you waiting for someone?”(不好意思女士,请问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程心只能心虚点头,“Yeah…… I'waiting for my friend for dinner.”(嗯……我在等我朋友一起吃晚餐。)

对方并没有放过她,而是挂上职业性的微笑,四指并拢,向着酒店方向一指,“Oh, you can wait in the lobby for your friend.”(你可以在大堂等你的朋友。)

盛情难却。

程心只能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活像个即将午门问斩的囚犯。

半岛酒店的大堂茶座虽然接受 walk-in,但常常因为座无虚席而大排长龙,周五的今天,更不例外。这倒让程心松了口气,心安理得地在大堂排着队,不用着急入座点单。

半岛 lobby 晚间套餐五百起跳(+10%服务费),可以抵顾晓英一瓶药钱。

不过倒是有免费的交响乐可以听,程心背靠着巴洛克浮雕梁柱,曲子听了一首又一首,时间一帧一帧地翻过去。

直到络绎不绝的人潮渐渐散去,大堂茶座空置的座位越来越多,程心依然没有等到梁希龄的身影。

侍应生问了一次又一次她要不要入座,恐怕早已把她当成被富二代放鸽子的可怜拜金女。

程心入行第一次,萌生了想要放弃的念头。

当什么狗仔啊!我这么做跟马少聪又有什么分别?

凭什么说我“生人唔生膽”?!凭什么让我来干这个活?!凭什么连老天爷都不肯可怜我一下?!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程心走到酒店门口,脚一跺扭头又折了回去,向着侍应生的方向举起手:“Could you bring me a menu, please?”(可以给我一份菜单吗?)

凭什么?

凭她有一个需要救命钱的妈妈,凭她只能以单薄的肩膀支撑起这个家。

“半途而废”四个字,不应该出现在她程心的人生字典里。

一份香煎盲曹,程心吃得咬牙切齿,只尝出钱味儿了,边吃边自我安慰:“不就是报销嘛,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领导”。

但老天好像故意要考验她的诚心似的,玩弄着时间,摧毁她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