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年 1 月,特大暴风雪席卷美国东北五大湖区。
寒假后第一天,06 级 OSU 新生群里全在祈祷学校通知停课,陈恪宇却只觉得新奇,裹紧红色羽绒服,踩着 UGG 雪地靴,一头扎进风雪里。
早上有一节 Intro Bio Lab,大一必修课,期末拿 B 以上才能修后面的高阶课。她因为是 transfertransfer:转校生,美国大学接受本科转校,可以是国内陆本转美本,也可以是美本互转。,急着快些修满学分跟上进度,火烧火燎往教学楼赶,想给老师留个好印象。
这座占地面积全美最大的校园空旷得几无人影,她艰难地顶着风雪,快步穿越校园中央的巨大椭圆形广场。
小径两旁的宽阔草坪积雪及膝,她是个南方孩子,明知赶时间,还是刹住脚,小心翼翼踏进道旁的雪里,捧了一把在手心。
陈恪宇从没见过这么白,这么纯净的雪,跟这座紧临边境的北部重镇一样迷蒙,安静,寥阔。
她不过是个 19 岁的少女,第一次离开家独自闯荡新世界,兴奋地扬起手来,想把这捧雪洒向风中,自自在在地飞。
脚下却一个出溜,摔了个屁股蹲儿。
羽绒服很厚,书包又沉,她狼狈地在冰碴和积雪中左滚右滚,爬不起来。
最最着急的时刻,手臂上突然多了一股向上的劲力。
整个人都变轻了,陈恪宇像遇着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抓住,挣扎着爬起来。
“Thank y……”她抬起头,刚要用还很生涩的英文道谢,却猛然撞上一对黑色的眼睛。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
对方看她没什么事,只简单说了句“You can never be too careful”小心驶得万年船就大步流星地匆匆离去。
他没有说中文,但陈恪宇却心电感应般认定他是同胞。她看着那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风雪中,心里只是想,一定不能放过他。
这是陈恪宇和许家骏的初见。
她追着他进了同一座教学楼,同一间教室,结果很悲催地发现,他不是亲切的同学,而是这门必修课的 TA。TA:Teaching Assistant,助教,一般由学校的在读研究生或博士担任。
许家骏负责实验流程的教学,掌控着 lab report 打分,虽然也不过只是比她大六岁的博三学长,但他实在太严苛了。
Deadline 一天都不能通融,即使是同胞私下也不给联系方式,本地学生欺负外国 TA 找他 argue 分数,甩锅他口语不好没解释清楚 procedures,他照样强硬地坚持己见,上报给 lab coordinator,一分不改。deadline:截止日期 argue 分数:申诉分数 lab procedures:实验流程 lab coordinator:实验室协调员
陈恪宇的粉红泡泡破灭了,再帅的男人都不能扣她的分!
因为刚到美国不久,她还不太适应全英教学,课程又难,一开始分数被扣得很狠,她只能硬着头皮预约他每周一次的 office hour,老老实实请教,不敢有一丝杂念,许家骏也严肃认真答疑,不带一丝情绪。office hour:指的是教授或助教在每周指定时间段内为学生提供免费答疑辅导,通常是在教授或助教办公室进行。
一学期结束,她的分数蹭蹭往上涨,初时的心动却唰唰往下跌。
明知是南墙就别撞了吧,陈恪宇死心了,却在升大二前的那个暑假,突然发现许家骏关注了她的 FB,她大着胆子在 iMessage 上给他发信息:
【学长,方便加一下你的 QQ 吗?有一些下学年选课的问题想请教你!太感谢啦!】
她附上了自己的 QQ 号,五分钟后,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但许家骏只打算做一个答疑机器,虽然有问必答,却很少主动联系,哪怕他后来又作为 TA 负责了两门专业课,还在系里的 PLTL 项目中做了他们的 Peer Leader。PLTL:Peer-led Team Learning,朋辈引导团队学习项目 Peer Leader:导生,朋辈引导者
这让陈恪宇很忧愁,带着忧愁步入大三,开始更忧愁地思考未来的学业方向。
对于生物化学专业来说,继续深造读博几乎是个必选项。陈恪宇综合考虑了很多因素,打算申请本校的 PHD,这样难度小一点,也能继续和留在本校读博后的许家骏待在同一所学校。
但是许家骏不知道她的小心思,极力建议她大胆申请这个领域更顶尖的学校。
他拿自己开玩笑:“都是我当年申请失败的梦中情校,但我觉得你可以。”
陈恪宇仰头看着他指的方向,心有所动,拿出十二万分的力气试了试,虽然没跳上金字塔尖,但真的站上了梦想触手可及的高处。
UT Health,地处休斯顿医学城,同全美第一癌症中心 MD Anderson 一样隶属于 UT 系统,休斯顿医学中心“亲儿子”,彼此之间可以随便蹭课,隔壁还有 Baylor 和 Methodist 两家顶尖医学院,汇集了规模庞大的医学研究和临床资源。
她问他自己该不该去。
“必须去。”许家骏毫不犹豫,摆出学长兼半个老师的姿态,亲力亲为开车把她送到了机场。
进安检前,陈恪宇看到一对外国情侣在安检口亲得难舍难分,几乎要把对方生吞了。
经历了小初高十二年义务教育的她蠢蠢欲动,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在许家骏脸上吧唧一口,问:
“我们异地恋好不好?”
得州休斯顿和俄州哥伦布,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北,她的整个博士生涯,许家骏每个周末都会飞一趟,风雨无阻。
陈恪宇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曾经那个独闯异国意气风发的青年学子,还有后来那个站在讲台上诲人不倦的儒雅学者,最后怎么会变成一捧装在盒子里的骨灰。
暗沉而粗粝,像一捧干干净净的白雪,被迫染上世俗的灰尘。
程心在电话那头一直问为什么,怎么回事,陈恪宇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从她加入仁衡后不久许家骏突然在美国提出离婚开始讲起?还是从她怀上小汤圆他返回母校任教开始讲起?还是从更早,从他追着她来到休斯顿向她求婚开始……
她博士毕业后,很惊喜地进入 MD Anderson 读博后,梦想真的照进了现实。但这意味着她得继续留在休斯顿,她很希望许家骏能跟着过来,但他那时候已经拿到了留校任教的机会。
“要不我回哥伦布吧?”陈恪宇觉得,在这段感情里,他已经付出太多,该轮到她了。
但许家骏从哥伦布飞到了休斯顿,拿出戒指,单膝跪地向她求婚,“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异地有什么,我不怕,你也别怕。”
他说得没错,他们都忙得连轴转,小别胜新婚,异地反而成了感情的催化剂,每个周末和节假日,他们都要从客厅到浴室再到卧床大战三百回合,婚前如此,婚后更是无法无天。
身体的思念是止不住的,再怎么小心防护,总会有擦枪走火的那天。
婚后第三年,小汤圆在天上选妈妈,选中了她。
从一个小胚胎,慢慢长出了手脚,陈恪宇看着 B 超照片里的女儿,下定了决心。
博后出站后,她挺着大肚子跟着许家骏回到哥伦布。一年后,小汤圆办完周岁宴,她也重返职场,在 OSU 的 Wexner 医学中心继续研究工作,许家骏则在 OSU 生物化学系担任 Assistant Professor。Assistant Professor:助理教授,仅次于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