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在空中被人握住了。她震惊地抬起头,童仲元俯视着她,对她摇了摇头。

童仲元收到了秦天取消午餐的消息,打算去咖啡厅买三明治当午饭。保安见到他递给他一张纸条,说他不在的时候有个姓孙的老头,就是上次吵着要鉴宝的那个人找他好几次,见他不在,便留了这个电话和地址给他,让他回来后联系他。刚刚他又来过了,缠着秦老师一起出馆了。

秦天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他来得正好。她放下锤子,兴奋地说:“童仲元!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他把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走到了院子里。孙民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疑问地跟出来。童仲元说:“孙先生,馆里有点事,我跟同事说一下。”

孙民富“哦哦”地走回了房间。

不用她说,他一进来看到她正要砸那个佛像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但她太欠考虑了,一锤砸下去,对孙民富来说就没有回头路了。

秦天见孙民富进去了才回过神,她又上头了,不该直接上手的,但她仍处于极度兴奋中,她像小孩在海滩捡到了带珍珠的贝壳一般洋溢着笑容,竹筒倒豆子般把她发现异状的经过讲了一遍。

“你知道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一座纯金的佛像。”她激动地说。

“你打算怎么做?”童仲元冷静地问。

“当然是把外壳的菊花石剥掉。如果菊花石是贴着里面的佛像雕的。那这佛像大概率就是唐朝的真品!你知道民间已经几乎不可能有唐朝的文物了,太不可思议了!”

“然后呢?”童仲元问。

秦天怔仲,然后?然后就是一件国宝面世了。他说的然后又是什么?

“然后这件佛像会去哪里?”

秦天愣住。如果真是唐代的文物,这件佛像它无法流通。它要么由孙民富继续保管,无法变现。要么由孙民富捐赠给博物馆,他会得到一笔奖金,一笔,象征性的奖金。方才热涌的血液渐渐地平静下来,她习惯性地啃起手指。

没有更好的办法,除了把佛像释放出来,不可能有更好的办法。难道眼见孙民富把它当民国仿制品拍卖掉?那也不过只有 20 万。这点奖金上博也出得起。但也仅此而已了。上博不是没有资金,可上博的资金要用于海外文物的赎回。比起流落在海外的文物,用巨额预算去购买民间文物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觉得该怎么做?”秦天问童仲元。这一个月来,她看在眼里。他不仅专业能力强,处事也稳重周密,滴水不漏。和他在一起会不知不觉地照着他说的去做。

童仲元望着她,没有开口。他是有一个方法,但他知道那个方法会让秦天暴跳如雷。秦天好奇地回望他,等他回答。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想到了什么,但为什么他不说呢?

“总之,先不要把外壳敲掉。”

“不对,”秦天拉住他,“你想到了是么?你想到该怎么做,却不告诉我。”

童仲元的视线落在她拽着他衣袖的手上。

“我们先回去,慢慢商量。”

他走进房内,跟孙民富解释,方才秦天发现这个佛像的年代有些争议,但目前尚未定论。他们回馆商议一下,过几天给他答复。他把自己的电话给留给了孙民富。

孙民富问:“那我还要送去拍卖行秋拍吗?”

“不用,您好好保管。我很快跟您联系。”

“走吧”,童仲元走了出来,与秦天一起离开,“中饭吃了么?”

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童仲元就在附近找了家店吃便餐。秦天以为他说的慢慢商量是指离开了孙民富家就开始商量了,但直到菜上齐了,他也没有商量的意思。她实在忍不住:“你想的到底是什么方案?”

童仲元默默干饭,没有回答。这件事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怎么会来到这里,又陷入让自己两难的境地的。事到如今,他不说出来秦天是不会罢休的。肉丝的姜终于挑干净了,他慢吞吞开口。

“我是有个想法,但你绝对不会同意。”

秦天奇道:“你说都没说,怎么知道我不同意。况且东西又不是我的,我同不同意也没用啊。”

他正视着她:“以佛像现在的状态,可以以民国仿制品的身份出境。”

这个答案太意外,秦天下意识问:“出境干吗?”

“找香港或英国的拍卖行。能卖出天价。”

秦天愣住了。他的意思是保存着现在的民国伪装,等到了香港再重现佛像金身??她怕是她理解有误,误解了童仲元。她捋一捋思路,问道:“你是说先这样送出国,到了香港再把菊花石剥掉?”

童仲元已经吃完了,他放下筷子,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在一小时前,有人告诉你,这尊佛像去香港拍卖能卖得高价,你会建议孙民富去吗?这尊佛像,在你刚刚用钩子勾开前,它就是个民国仿制品。”

秦天直直地望着他,他依旧是这么好口才,听起来是这么有道理。但她知道他说得并不对。她再次问他:“你的意思是送出国以后再把菊花石剥掉,以金佛像的状态在境外拍卖吗?”

童仲元的预感更不好了,他甚至有点后悔过来找她。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和她起冲突的。

他扫码买单,对秦天说:“我们先回去吧,慢点再说。”

秦天突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上次在上海中心他不想回答了也是急于离开。而她一时上头,做了蠢事。她咽下一腔正在发酵的不满,随他走出饭店。童仲元打了辆车,一如既往地为她开车门。她坐进去后,发现他并没有关门。她诧异地抬起头。他说:“坐进去点。”

她莫名地往里坐了坐,他也坐进来了,坐在她身旁。她瞥了眼副驾驶座,那个座位是空的,并没有放东西。

他虽然坐在她身旁,却没有讨论的意思。她想,或许对他而言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她如果不再提,他再也不会提起了。可是她做不到,她也不想和他吵,但她必须要知道他对这尊佛像的态度。

“我已经发现了它。”秦天说,“时间是不能倒退的,现在它已经不是民国复制品了,它是一件国宝。不管是一小时前还是半小时前,你让我当作没发现它,我做不到。你说让它以现在的状态出境,这是在走私。”

童仲元闭上眼,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他不该来,更不该把心里的实话说出来。

“秦天,我只告诉你我的看法,你不要用这么激烈的词来审判我。这不是走私。我们现在能确定的是从外观上它是一件民国仿制品。至于你对它唐代的猜测并没有被证实。”

“那是因为你阻止了我!不然我现在已经证实了!” 她完全没听到前半句,只针对后半句提高了音量。

童仲元交握着双手,一言不发。他告诫自己停下吧,再讨论下去没有意义。让她去把佛像的外壳砸掉,让她去把孙民富的希望打碎,让她去体验孙民富坐拥国宝,却无钱治病的痛苦,让她被无法消化的愧疚感吞噬吧。这一切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秦天盯着他,他深锁的眉头,紧抿的嘴唇,不耐烦的神色落在她眼里。他一定是烦透了她,要不是在出租车上,他又想夺路而逃了。然而,当他的视线移过来与她相交,他的眼神平静而忍耐:“对你来说这个佛像是一件国宝,对孙民富来说,这佛像是渡他妻子平安的一笔财富。”

她失望地摇摇头。他不懂她,完全不懂:“不是,它不是对我来说是国宝,它本身就是国宝,它对整个中国来说是国宝。”

他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会这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不想告诉她的原因。他们本就是两种人,连彼此理解的土壤都没有。

“你认为对孙民富来说,是国家荣誉重要,还是妻子的健康更重要?对他而言,所谓传家宝的意义就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能变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