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仲元望着她,他是知道她的,这个问题绕不过去了。他再不回答,相信她会现在就拆了看。

“手表。”他说,说完又补了一句,“不是很贵的那种。”

秦天拿着礼物盒,这块手表的价格,是他换算出的欠她人情的价值。要是她不肯收,他反而会难受吧。她抬起头,对他粲然一笑。

“好。谢谢,那我不客气了。”

童仲元调开视线,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秦天手机响起,是明渊行。

“小秦,小童在修复室吗?我刚回馆,你方便叫他来一趟吗?”

秦天挂了电话,对童仲元说:“明馆长找你。”

童仲元正要走,又想起,转身望着秦天。

“等下,我应该就不过来道别了。”

秦天点点头:“我知道。下午我也有事要出去。我们就此别过了。”

童仲元点头,嘴角扬起弧度,再一次向她伸手。

“还是那句话,很高兴认识你,秦天。再见。”

“再见。”她握上他温暖坚定、长着茧子的手。

明渊行看到童仲元走进办公室,站起来叫他一起坐到会客沙发上。

“不是说要三周么?怎么这么快就修复好了?明天就回去了?”

童仲元笑道:“是,上午的飞机。”

“早知道你这么快要走,我就把出差换到下周了。这段时间我太疏忽怠慢了,都没好好招待你。”

“哪里话,上博的同事都待我很好。转心瓶我修好了,刚刚秦天签收了。等下宋岁阳应该会带来让您过目。”

明渊行宽慰地看着他:“小童啊,你妈妈,45 岁以后技艺达到巅峰。你现在才 30 岁,后生可畏。”

“和家母相比,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您也别太期待了,只是修复到勉强能看而已。”

明渊行笑了起来:“小时候看你,我是绝对不会想到你长大后会是这个性子。那时候你可淘气了,成天带着秦天疯跑,还三天两头把她弄哭。”

童仲元缓缓抬起头。

明渊行仍沉浸在回忆中:“你变了,她也变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她可不像现在,是个乖巧又温柔的小姑娘。你不在的时候她可安静了,只坐她爸的位子上画画,你一来,整个馆都是你们的声音。现在,你倒是安静了。她呢,成天风风火火的,脾气犟得不行。”

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打断了明渊行的回忆。苏秘书拿着出馆证明交给明渊行。

“馆长,大英博物馆文物的出馆证明已经开好了。您盖一下章。”

“哦哦,”明渊行打开抽屉拿出私人章,看了一眼证明没问题,便盖了上去。

明渊行盖完章,把文物出馆证明交给童仲元。

“秦天跟你说过了吧。明天就麻烦你把你们馆的东西带回去。你们馆长那里我打过电话,事情经过他都清楚,知道你在这件事里完全没有责任。明早我派车在门口等你,到时候你把出馆证明给老李就行,他已经把文物打包好了。我都关照过了。”

童仲元低着头,眸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茶几,随手拿起一瓶矿泉水。下意识拧开了,却没喝,又放了回去。顿了几秒,拿起这份了证明。

一共十三件大英博物馆的文物,每一件他都有印象。尤其中国馆的两件,也是他这次带到中国的那两件。出馆证明的空白处是所有经手人的盖章。

他放下证明,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个名字上秦天。

“小童啊,这次的事情是秦天轻率了,给你造成很大困扰吧?你们馆的新闻出来那晚,她一直在给我打电话,我跟她说绝不会连累到你,她都哭了。这件事,她应该也得到教训了。还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她现在这个冲动不服输的性格,估计也是受当年那件事的影响。老秦离开上博那天,她也在。后来秦天进了上博后,我也发现了,她这么拼不光是为了做好工作,而是憋了一口气,她代表的不仅是她自己,而是她和当年的老秦。”

明渊行叹了口气,半晌笑了笑:“好了,过去的事不提了。现在你们都是各自领域的专家。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童仲元从明渊行的办公室走出来。经过文物鉴定组时,他停下了。他不知道他停留了多久,有同事过来,看到他似乎想打招呼,但最终还是选择和他点头示意,又离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继续往前走了。上博鉴定组门口的窄窄走廊,是他迄今为止走过的最长的走廊。

他回到修复组,宋岁阳迎上来跟他说话,他打断她说等下再说,独自走进了修复室。修复台上,他的工具箱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盒子里是一枚鸡血石的四字印章且共从容。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宋岁阳想和童仲元说修复室的同事想为他送行的事,但童仲元让她等会儿再说,表情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宋岁阳正准备回工位,却听到门一声响,童仲元从修复室走出来,她赶紧回头,以为童仲元这么快就来找她了。然而童仲元直接越过她走出了修复室。急奔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他在时间的回廊里奔跑,穿越无尽的走道,来到秦天的办公室前。

没有人,办公室的门锁着。她的桌上放着一个没有拆开的礼物盒。

24 许下人生第一个承诺

秦天下午跑文物管理委会员去了。大英博物馆的十三件文物进出口方式都有点见不得光。虽然事情告一段落了,该补的手续还是要补一下。

事情很顺利,她下午四点多就办完了。换了平常,她或许还会进馆一趟,但今天她不打算再进了。她和童仲元已经道别过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如果再次见到他反而尴尬。

她百无聊赖地从四川北路外滩走到了南京东路外滩,行人络绎不绝。两旁的小商户放着大声招揽游客的录音,比谁家的声音更大;大丸百货仿古的灰白石拱墙上嵌着 OMEGE 深蓝优雅的巨屏广告,典雅的手表静谧地缓缓翻转,如同宇宙中的沉默行星。

等她回过神,她已经走到河南路上。红砖立面,尖尖塔顶的英式建筑,依然伫立在夕阳下,泛着金黄的复古光泽。她仰起头,遥望它,追念它,夏天粘腻的风携着黄浦江水的气息吹过她脸庞。

她转过身,饿了,可以吃晚饭了。

她本来以为随便对付一下,吃完就可以回家了。夏天的暴风雨却来得猝不及防。闪电撕裂夜空,雷声“轰隆隆“从夜空中炸开,汹涌滚落。坐在她边上一桌的女孩惊呼:“我靠,又是哪位神仙在渡劫了!”

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来电。电话那头是一个洪亮的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