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说完了,她觉得自己说得很好。像童仲元这种很在乎自己形象的人,他可以婉拒和大家午餐,可以婉拒寒暄社交,但他不能拒绝这样合情合理又诚恳的要求,不然会显得他很小气自私。他的人设就塌了。
“抱歉,不行。”童仲元的声音响起。
秦天震惊地望着他,如果她没记错,她第一次从童仲元嘴里听到这么果断又无情的拒绝。甚至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就结束了。
她等了又等,他却开始吃甜品了。他根本就没打算要解释。
”为什么?” 秦天终于忍不住问他。
童仲元放下甜品勺,淡淡道:“没有为什么,我不愿意。”
秦天再次失语,他拒绝得太彻底,让她无话可说。但她办不到,她一定要知道理由,他必须要给她一个理由!
她执着地再次问他:“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童仲元看着她惊讶失望的眼睛,执拗的表情。这倒是他没想到的。他以为断然拒绝已经够用了。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样的问题没有在他的预设里。她坚持要跟他对话,哪怕他已经摆明了拒绝的态度。这不叫对话,这叫逼问。
他抬手引起了服务生的注意。
“买单吧。” 他对服务生说。
服务生低声问他:“微信支付?”
秦天突然一把压住了账单,一字一句道:“不许用微信支付。”
童仲元和服务生都愣住了。服务生不知所措地看她。
秦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还是在这样的餐厅。但她真的气炸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手机上装的是她的亲属卡,微信绑的是她的银行卡。她每天都收到银行的消费短信通知。就在前天她怕他不够用,咬牙赎回 2 万的理财产品,打到这张卡里。她居然还以为他是一个怕欠人情的人。他每天吃她的,用她的,却在她真诚恳求时断然拒绝,现在又无视她的问题。凭什么!她凭什么要帮他,凭什么要让他刷着她的卡还请她吃饭。
童仲元看到秦天的表情,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从皮夹里拿出信用卡,问服务生:“可以刷 VISA 吗?”
“可以。”服务生恭敬接过信用卡。
幸好他订的是上海中心的法国菜。他无奈地想。他不知道秦天想干吗?她多数是气上头了,一心想让他下不来台。事实上,即便今天他真的不能刷卡,他也不会下不来台。总有人要买单的,不是他就是她。只能说,她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幼稚。
他收了卡,从座位上站起来。
“走吧。想去滨江逛逛吗?”
秦天没有看他,她大步走出餐厅。她这才想起来,其实他并不是第一次表示他冷酷绝情的一面。那日转心瓶摔碎的消息传来,他在越洋电话里说,抱歉,是我来通知你这个消息。就那一句,只要一句就足以说明问题。什么温柔优雅风度,全都是假的。他甚至不是她小时候认识的童仲元。他就是一个极度冷漠自私自恋的人。
童仲元见她乱走一气,不是去电梯的方向,只得跟上去,拉住她的手腕。
“电梯在那里。”
秦天甩开了他的手,仍然留在原地。
童仲元错愕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她在做什么?他侧过脸自嘲地哂笑了下。她现在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在演一部蹩脚的爱情片。他原本不想跟她说太多,他们观念不同,他说了她也不理解。但现在,他既不能抛下她直接离开,也不能陪她站在这里演言情剧。他走到她扭着头的视线里,诚实地说:
“秦天,你要分清楚,我欠的是你的人情,不是欠上博的。如果你需要我表达感激,我可以送花给你,可以请你吃饭,给你买礼物。你有麻烦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欠你的钱我会还,欠你的情我也会还。但你让我帮帮宋岁阳,帮帮上博的文物。抱歉,我不想帮。你说我母亲亏欠了上博,好吧,就算她真的亏欠了上博,那个人也不是我。上博对我而言只是目前的一部分工作,我会尽我最大努力来完成这个工作。仅此而已。对我而言,上博是上博,宋岁阳是宋岁阳,贺午是贺午,你是你。你们都是独立的,彼此间没有关联。简单来说,我不想让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我希望你也能分清这其中的区别。”
“你怎么没有欠上博??”秦天分辩道,“我们把转心瓶送到大英博物馆,结果才两周就摔破了!我知道你会修复,但修复得再好,它也不是完整的瓶子了。就让你在修复它的顺便教一下宋岁阳有那么难吗?比起你们对转心瓶的伤害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弥补而已。”
童仲元仰天苦笑,明知道她不会理解,他还是说了那么多,结果,她真的完全不理解。再争执下去有什么意义。换了以前,他早就一走了之了。但是不行,就像他刚刚说的,他欠秦天的人情他是记着的。他不能这样对她,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们先出去好吗?”他用最温柔的语气问她。
秦天在心里冷哼一声。他又换上了那张面具,那张温柔淡雅,绝不在人前失礼的面具。但她再也不会相信他了。当初他那通电话,她已经想好怎么反击他。却被他修复技艺所震惊,忘了与他计较。而现在,她一腔郁结与怒火,他却依旧冷静自持,像没有情绪的怪物。她的恶念在这一刻无处释放,只想将他的完美伪装狠狠撕碎!
“童仲元,”她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知道我寄到你家的快递是什么吗?”
童仲元愣住了。她的眼睛中有着报复的火花,风暴正在她眼中聚集。
她轻飘飘地说:“是大英博物馆中国馆的两件文物。我在 Ebay 上买的。”
21 人人都知道他看不上秦天
她没有从他脸上看到让她满意的表情,但没关系,他擅长伪装。她不相信他现在的心情还能平静。她继续道:“我问你要了你们馆的内部编目,从 Ebay 上买了 2 件文物寄到你家,由你亲手送到了中国。你觉得,这次事情要是被你们馆长知道了,他会相信你是无辜的吗?”
童仲元的表情的确变了。她在英国的时候其实有隐约感到他是个心冷的人,但他从不冷面。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这让她想象不出,也没想象过他冷脸的样子。她现在知道了,他高傲的脸彻底冷下来竟是如此寒意逼人,眼瞳没有一丝温度,淡漠地俯视着她。
他的表情就像一股寒流,迅速流过她火热的头脑。只一个瞬间,她突然有点后悔了,但她骑虎难下。她只能继续说:“其实只要,你愿意把修复的技术留在中国,不管你想教谁,我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退一万步说,如果真的调查到你头上,我会为你证明你是无辜的。”
她最后一个字说完,想等童仲元表态,服软,协商。然而童仲元表情未变,姿势未变,眸光冰冷地持续看着她。
后悔就像一滴落入水里的墨汁,迅速化开,把清澈都染成黑色。在他压迫性的沉默下,她逐渐混乱了,紧张了。她不敢再跟他对视,开始找台阶下。
“或者你实在不愿意,你就只要把门打开。宋岁阳她能看会几分是她的造化。你看,这样行吗?”
她说完这句,彻底熄火了,也冷却了。说句话吧,她在心里想,哪怕是句“抱歉,不行”,也不会比这样的沉默更压迫人。或许是童仲元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终于开口了。他说了三个字。
“你做梦。”
唐执徐在员工餐厅吃了晚饭,回到家照例还是练一副字。不光是秦天,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活得潇洒,随手画一幅都是钱。没几个人会想到从小到大,他每天都是至少写一幅字,一周两幅画。而他的字画开始有身价,不过也就是这三年的事。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金刚经里的经典名句,他早已写下千百遍。但他这个人没佛缘没佛心,写再多也没用。他把笔扔到一边。
洗澡的时候,手机响了几次提示音。等他弄干头发打开,是秦天发来的。她发了个哭着奔走的表情包:“我又做蠢事了。”
唐执徐无可奈何地笑笑,她做的蠢事还少吗。每次上完头才知道自己蠢,下次依旧再犯。
他拿着手机躺到沙发上,回道:“说来听听。”
秦天看着这四个字,又抓了下头。该怎么说呢?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回了句:“算了,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唐执徐无语地看着这一行字。要是不想说何苦来招惹他,这下轮到他难受了。到底是什么蠢事让她忍不住想分享。不过想也知道,她犯的蠢事应该和童仲元有关吧。和他吃顿饭也能犯蠢,似乎她最近所有犯的错都招呼在他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