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任谁都无法相信童仲元会主动交出论文。但是秦天看过论文后面无血色,显然不是表演。James 面无表情地看童仲元。他们在东京找秦天过来这件事没人知道,童仲元更是临时一起来的,怎么也不可能是有备而来。问题是这也太巧了。正在他半信半疑时,秦天终于反应过来,劈手去夺桌上的论文。James 飞扑过去,抢先一步拿起了论文。
“还给我!!”秦天对 James 怒目而视,大声喊叫。
James 把撕成两半的论文交给了手下。秦天一见,又向那人奔去,童仲元闪身挡住了她。沉重道:“秦天,别这样。”
“滚开!” 秦天用尽全力推他,却完全推不动。
James 冷眼旁观,对论文的真假判断又信了几分。唯一的问题是,秦天的论文为什么会在童仲元手里。
“童先生深情厚意,我感激不尽。看来童先生和秦小姐关系不一样啊,谁都不给的论文,秦小姐给了童先生你。”
“我答应她修复上博的三件瓷器,她把论文送给我的工作室。正好我来东京谈合作,论文就带在身边了。”
秦天闭上眼。是的,他答应修复三件瓷器,而她说过论文送给了他就是他的。金佛像,唐代玉壁,还有官网上的那些文物案例。都是他的功勋,他的成功守则,他不择手段的战利品。童仲元,是忠于自己的人。不诚实的人是她,摇摆不定的是她,自作多情的是她!
James 放声大笑:“早听说童先生人中龙凤,传言不虚。今天能结识童先生是我的荣幸。”
James 站起来,亲自把刚刚的皮箱奉给童仲元。
“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回礼了。”
童仲元瞥了一眼没接,只拉住秦天的手腕。淡淡道:“倒不是看不起李先生,不过这点钱我还赚得到。这份论文就当交个朋友,将来好相见。饭我们就不吃了,我先送同事回酒店。”
“当然。那就后会有期了。”
秦天一言不发被童仲元拽着手腕带出饭店。他手劲很大,箍得她手腕隐隐发痛。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在担心什么?担心她会在出店时大吵大闹吗?是啊,他本就是个得体的人,她要是闹起来,他会很下不来台吧。
出了日料店,天色已经黑了。白天阳光的余热挥发殆尽,只剩下寒意逼人。童仲元仍然握着她的手腕,站在街边扬招。
她转了转手腕,他的目光立即投到她脸上。
“放手。”
他松开了一点桎梏,但仍握着她的手腕,定定地望着她。
“有什么事等回去再说。”
“我叫你放手。”秦天重复了一遍。
她的眼瞳在暮色中尤其地亮,眼底有火焰在燃烧。这样的表情他不是第一次见,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再坚持一下,很快了,只要上了车,他们就可以自由说话了。
“抱歉,我得把你带回去。”
“童,仲,元,”秦天一字一字道,“你他妈给我放开!”
童仲元的手一紧,握得更牢了。他已经看到有辆空车正在向他们驶来。最多 30 秒,只要上了车,只要上车。
秦天开始挣扎,她一边发力挣脱,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童仲元手指紧扣,纹丝不动。秦天越挣扎,他箍得越紧。他锋利的下颌,紧闭的嘴唇,投向远方无情的视线。把她所有的反抗衬托成一场无理取闹。
那一天,她忐忑地向他奉上她几个月来的心血。他收下那刻,世界都明亮了。是她说送给了你,就是你的。而这,就是他的回答。
她放弃了挣扎,向着马路中央走去。决绝的脸被出租车投来的灯光照得苍白雪亮,看起来近乎透明。童仲元大惊,骤然发力,把她一把拖回来。她被大力拽回,猛然回首,他惊恐的脸在她面前放大。她高高地扬起手,冷酷地向他脸上扇去。“啪”地一声响,他的脸偏在一边,在这万籁俱寂的夜。
杯盘狼藉的桌子上,James 皱着眉拿起撕成两半的论文拼接在一起。一个手下匆匆进来,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他紧锁的眉头松开一些,嘴角现出一丝笑:“性子是挺烈的。”
他折起论文,装回信封,交给手下。
“就这样吧。把这个数据发去香港,老板在等。下一批瓷器就照这个辐射量复造,尽快验证数据真伪。”
夜色如墨,街灯的光晕在寒风中微微摇曳。寒意从脚底渗入,蔓延至每一寸肌肤。漆黑的夜空中,零星的白点悄然飘落,下雪了。
出租车在两人的面前安静地停下,车门缓缓打开。引擎低沉的轰鸣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童仲元的脚挪动了一下,像是从长久的沉默中苏醒。白雾从他嘴中升起,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他的手仍然停留在秦天的手腕上,他扶着车门,把秦天轻轻推进了车里。秦天的手腕上一圈明显的红色压痕,她打开包,找出酒店名片递给司机。司机接过名片,了然地笑着点头。
童仲元也坐了进来,他拿着手机翻译界面上“羽田空港“四个字给司机看。司机一愣,举着酒店名片指了指。童仲元摇摇头。
“Haneda Kūkō。”
他翻过秦天的包,她随身带着护照。现在当务之急是送她离境,其他的都不重要。
秦天直接抽掉了童仲元的手机,指着名片说:“就这里!”
司机虽然听不懂,但很清楚秦天是什么意思。这下他更懵圈了,用日文说了句什么,大概是请他们确定地址。
“Hotel!”秦天再次指着名片喊道。
童仲元的脸火辣辣地疼,秦天这一巴掌打得很结实,不用想也知道他的半边脸上留着她的掌印。贺午在他十岁以后就没打过他,这是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里捱得的第一个耳光。说一点没生气是假的,他现在纯粹是在压着火,只盼能立即离开这里。一分钟前他还在想,只要上了车,他就能跟她好好解释了。可现在,解释半句都嫌多。
“先去机场,你回上海。你的行李和矅变天目,我明天带回来。”
秦天听了这话,怒极反笑:“你带回来?你是谁?大英博物馆的专家,跟上博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你来把上博的东西带回来?你今天把我送走,明天就飞回英国了吧。后天矅变天目就出现在大英博物馆了。不对,应该是出现在你的工作室才对。我差点忘了,大英博物馆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你怎么会为他们卖命。”
童仲元沉郁地看着她讥讽的脸,压抑道:“你说我是谁?”
“你?你自己不知道么?不可一世的文物修复专家,唯利是图的英籍华人,表里不一的斯文败类,马上就不用再看到的短期同事!”
童仲元握紧的手指节发白。他拿起秦天的手机,轻飘飘扔回她身上。声音像寒夜中的利刃。
“打电话给唐执徐,让他今晚到机场接你。我厌蠢。有脾气你回国再发,让你的老相好安慰你,这么多年他都不离不弃,看来他不介意蠢货。”
雪下大了,雪花在路灯下织成一张模糊的网。暖气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雨刷机械地摆动着,在凝固的空气里滞涩。
后视镜里映出司机不安的眼神,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他小声地叹了口气,拿起酒店名片又看了一眼。轮胎碾过地面,缓慢地离开了巷口。
车子缓缓驶入主路,雪片在车灯的光束中飞舞,像无数细碎的银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