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一下车后,童仲元坐到了副驾。开了没多久,他接了个电话。虽然全程是英文交流,秦天捕捉到几个词,似乎他们在讨论热释光的问题。秦天想起了昨天的赌约,说着说着歪楼了,变成了来景德镇开窑。难得赢过童仲元的机会,她可不能让他混过去。
等童仲元挂了电话,她轻咳一声道:“合伙人?”
“对。”
童仲元没想过隐瞒。昨天他跟 Eithans 通话,问他是在哪里取样的?他回答“白色气泡处”。
童仲元的手指插进了头发。这个回答和他想得一样,他要输了。
“Eithans,换个部位取样。”
“什么意思?这是最好的取样部位。热释光检测最基本原则是不破坏文物的完整性。比起杯底,白色气泡点已经胚体外露了,在这里取样破坏性最小。”
“我知道,”童仲元答,“换个部位取样。”
“这不可能。取样点是要经过客户同意的,我不能随意更换,造成二次破坏。”
“如果他不同意,那就拒绝出报告,把钱退还给他。”
“不不,你得告诉我理由。你是肉眼鉴定觉得是赝品?”
他默了一瞬,道:“我女朋友说你弄错了取样点。”
“哈!” Eithans 毫无笑意地笑了一声,“哈!今天你必须选一边了。说吧,选我还是选你女朋友。”
“我女朋友。”
Eithans 愤怒地跟他理论了半天,认为受到了侮辱。最终他答应会向客户要求更换取样点。但如果重新取样后还是老样子,他要和他女朋友视频通话,让他女朋友亲自向他道歉。
就在刚刚,他的消息来了。杯底取样结果出来了,是 50 年内烧制的。他的声音像斗败了的公鸡。
“为什么?你女朋友是从哪里看出我做错了?”
两次取样,结果截然不同,只有一种可能。那个杯子是假的,而那个气泡点是真的。造假者用了一块南宋年代烧制的胚体加在了仿制品上,让人以为这只是这盏杯子上的瑕疵,诱导鉴定师以瑕疵为取样点进行鉴定。
秦天赢了。如果不是她,他的客户会以很大的代价购入赝品。
“对。合伙人换了取样点重新检测,这个杯子是赝品。”他诚实地告诉秦天。
秦天的眉毛扬了起来,他倒没有遮遮掩掩。
“哈,那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说的?”
“记得。我输了。” 他侧过脸望着她,征询她的意见,“这样好吗,我会……”
秦天暗笑。她就知道他要赖账了,那个赌约虽然是开玩笑,但整蛊他一下也是好的。她且听听他怎么说。
“我会履行约定的。不过在工作场合和熟人面前还是叫你名字可以吗?”童仲元说。
秦天倒有点意外了,这么能屈能伸?她还真不信他拉得下这个脸。
“那陌生人面前,公众场合,但凡需要叫我的时候,你就叫我姐姐。”她笑道。
“一言为定。”
秦天很快就发现,童仲元的确是个一诺千金的人。先是在超市里,她挑了两套床上用品。虽然童仲元不承认,但她看得出来,他在私人用品这块有点洁癖,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
她看中的那两个花色都放在顶层货架。她刚想去找超市货员,童仲元拉住了她,展臂把顶层的礼盒拿了下来。
她蹲在地上,检查外包装上标注的床品尺寸,他也蹲了下来,头凑在她旁边。
“是要这套吗?姐姐。”
她的心猛地一跳,震惊地看他。他似笑非笑地对上她的视线,没有一丝羞赧。
第二次是在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吃完买单了,从拥挤的餐桌间挤身出来。有个服务员端着餐盘迎面而来,忽然脚底打滑一个踉跄。童仲元眼明手快,一把将秦天推到了正在吃饭的客人身后。那男人被她这么一冲撞,筷子上的菜飞了出去。秦天脚底还没站稳,服务员手中的餐盘“唏哩哗啦”地掉了一地,正是她刚刚经过的地方。整个餐馆一片寂静。秦天回过神向那个倒霉的客人道歉。客人倒是通情达理,表示无碍。
出了店,童仲元还在上上下下地扫视她。她奇道:“你看什么呢?”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怕你身上溅到玻璃渣子,等下脱衣服的时候划到自己。姐姐,到光线亮的地方,我帮你检查一下。”
“腾” 地一下,秦天从脸到脖子都热了起来。
133 在爱意的呼唤里,身体与灵魂一起苏醒
“腾” 地一下,秦天从脸到脖子都热了起来。一直到了车上,她的心脏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的脸这么明显,童仲元一定看到了。但他视若无睹,主动坐到驾驶室。
“你夜视不好,晚上我来开。”
回去的路上,秦天基本上都是望着漆黑的窗外发呆,童仲元也没有刻意搭话。然而,车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没人说话而尴尬。道路陌生蜿蜒,音乐摇摇晃晃,熟悉又隔阂的两人,她好像认识他很久很久了,又好像对他一无所知。无论是哪一种,有他在身旁,她很安心,她很安全,她很期待。就好像,他们在一起,能去任何地方。
这个清晨是被鸟叫声唤醒的。秦天迷迷糊糊睁开眼,迟钝地想了一会儿,她现在在景德镇市一个叫浮梁小镇的深山里。
她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今天不用去馆里。
一声幽微的开门声,轻微的脚步声从隔壁房间传出。分明是轻到极致的声音,秦天却一下子清醒无比。
童仲元。她现在正和童仲元住在同一屋檐下。
她的背上迅速升起了热意,冒出了薄汗。她呻吟了一声,拉起被子盖住了头。昨天他们从市区回来便忙开了,短短一周不到,她已经和他布置了两次房子了。昨晚她在铺床品的时候,他默契地走到床尾和她一起抖床单,熟练地把床单绷紧塞进床垫下。不可言述的亲密感在他俩之间流动。
他走到窗前,检查了下窗户,拉上窗帘,走向门口。经过她时,他转身而笑,低声道:“晚安,姐姐。”
秦天后悔极了。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她赢了这该死的赌约,现在这两个字简直是她的羞耻开关,只要一听到她就面红耳赤。
她追到门口,喊他:“喂!取消吧。我放过你了,明天开始不用叫姐姐了。”
他嘴角扬得更高了,理解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