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仲元道:“韩业华当年是知名古董商,鎏金板是他的成名之战。很多人都盯着,所以才会去韩家祖屋挖。如果有人找到了鎏金板,未必会送到知名博物馆去,那样做等于做实了盗窃的罪名。为了避祸,也很可能会选择丢弃。问题是鎏金板尺寸不小,要想完全不着痕迹扔掉有难度。扔出去被人发现,罪加一等。 而西博和阿同山都是解放后不久成立的博物馆,规模小,管理松散,不引人注目,是个既能上交文物又不引起注意的理想对象。所以我想碰碰运气。”
唐执徐道:“我和周姐的聊天过程中,她说她爸之前当副馆长的时候收到过一些的书法和画,家里子女多,书画不好分割,想把书画折成钱。这两年找过几家拍卖行打听行情。他们刚去过佳德,被拒收了。我的画周日在佳德拍掉了,我猜他们可能会注意到这次秋拍,所以试试。”
“恭喜。”童仲元没有丝毫感情地说道,连拍出价格也没问。
唐执徐翻了个白眼。
“名字的事怎么回事,还怕我说漏嘴?”
“没有根据的猜测不想说。退还名单上一共有 52 个捐赠人。每一个我都搜索了一下,有五个名字能在网络上查到。除一人外,其余四人都曾担任河南地方官员。而这四个人的名字都在退还名单上的最前面。也就是说西博退还文物的顺序并不是依据文物的重要程度、捐赠时间、文物编号来退还,而是根据捐赠人的官职高低或者社会地位来排列的。这四个人里有个叫庄相严的人排在第一位,而他捐赠的文物是几枚很常见的清朝钱币,没什么价值。为此,我把捐赠名单重新看了一遍,捐赠名单是按捐赠时间排序的,他的名字在最后一个。时间是 1978 年。也就是运动结束后。而他当时的职位是西顶市市委副书记。”
唐执徐愣了下,脑子里转了几圈才拍案叫绝。
“文革结束后把不值钱的文物交到博物馆?那他应该是知道国家会有退还非自愿捐赠文物的政策,让西博有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把无主的文物退到他手里。绝了,这帮人怎么想得出啊!人才啊。你也不能说他是收受贿赂。反正是无主的文物,无凭无证的,他说是他家的就是他家的。绝了!”
“虽然鎏金板是徐明捐赠的,但他来路不正,西博只要说还给原主了,他也不会去追溯。我估计另一件被登记成无主的文物应该也是这种情况。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所以才需要见周老先生一面,看看他的反应。即便他不是经手人,多少也应该知道点。”
唐执徐降低了车速,驶入机场航站楼方向。所以他故意不提徐明是原捐赠人的事,是想杀个出其不意。周老头果然被他暴击了。
童仲元看了眼手机上记录的资料,继续道:“庄相严在 2001 年调到了上海任职,应该是在上海退休的。退休之后的情况,网络上是查不到的。后面的事就拜托你了。”
就这一句,方才难得的祥和气氛消失了。唐执徐一脚油门,把车驶入了机场租车停车场。什么叫拜托他,这是秦天的事,又不是他的事,要拜托来轮不到他。他差点忘了这小子有多茶了,气人是有一套的。
119 行程是秘密,会提前三小时通知我们
唐执徐回来了,童仲元也回来了。在一起休假一周后的周四,他们又都来上班了。几乎全馆的人都留意到了这个微妙的巧合。本来上博每天都有人在出差,没人会在意他人的行踪。偏生唐执徐周日佳德的拍卖引起了轰动,所有人都在找他,等着恭喜他,他却不在。而另一边,国博的消息来了,元青花出馆流程已经批复,请上博做好接收准备。这是千里迢迢只为童仲元而来的国宝,而主角也不在。直到周四的上午,人们才明白,这两个主角一起消失了一周,因私人原因请假的一周。
“请客哦~”
“恭喜!年少有为。”
“啥时候给我画一张?”
唐执徐走进馆,一路上熟的,不熟的同事都在恭喜他。他怀疑哪天他结婚,也不会有这个待遇。除此之外,他的手机也是从周日起一直响个不停,大多是恭喜几句后来求画的。连十年没见,因为爷爷奶奶的遗产分割问题退出家族群的三叔也联系他求画,多大的脸。
最让他意外的是初恋女友发了条祝贺短信给他。
“谢谢你坚持做自己,祝好。”
他知道她三年前结婚了,老公是个公务员。那本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他没回她。谢什么谢,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这话说得,好像他坚持做自己是为了她。是他们选择了各自想走的道路,无需再有任何交集。
相亲女孩也发来了消息,或者说自从那顿饭后她的消息一直就没停过。有礼节地,有分寸地联系着他。哪怕他说他出差了,或者只是出于礼貌回个语气词。她还是会把话接下去,不在乎对话框上的最后一句永远是她发的。唐执徐想告诉她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但对方并没有恋爱方面的明示暗示,做这样的澄清有点蠢。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恭喜他,她说:“我去现场看了你的画,布局疏密有致,意境高远。那个从舟上走下来的人是你吗?”
唐执徐坐在咖啡厅里撑着额。她这一句是周二发的,他到现在也没回,已经够明显了吧。
他点了对话框,输入:“抱歉,才看到。只是随便画的。”
秦天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那头,她从旋转楼梯上下来,满脸兴奋。她朝着他远远挥手,向他走来。他的心跳不由自主热烈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眼那条消息,把最后六个字删了,改成了“是想着暗恋的人画的”,按了发送。
秦天像一阵风卷过,坐到他对面,从背后拿出了一束百合花。
“现在要叫你唐大师啦~ 恭喜啦。怎么之前都没跟我说?”
唐执徐接过那束花,数了数,一共有十五朵。
“还挺会玩浪漫的么。这几天全是管我要画的,要请客的,就你送花了。”
“画我有好多呢,你不是一年送一幅么。这下全升值了,当然送束花谢谢你了。”
“这么说也是哦,那你才送束花也太不够意思了。说好请我吃饭的到现在还没请,你自己看看像话么。”
“那就今天吧。我正好也想问问鎏金板的事。”
唐执徐迟疑了。他昨天就想到了,虽然这一行他和童仲元都发挥了作用,但准确来说,鎏金板的线索是童仲元找出来的。他不屑抢他的功劳,背着童仲元向秦天邀功的事他做不出来。
“这事,你问童仲元吧。问完,这个周末留给我。”
秦天有些意外,谁说不都一样么,这还要细分吗?莫不是他和童仲元处得不好?
唐执徐喝完咖啡说要给王祁清进贡去了。秦天磨蹭了一会儿,犹豫地走向修复室。 她这几天空闲了,才想起来,为了修复转心瓶,童仲元已经在这里待了四个月,现在他还要待半年,大英博物馆那里他该怎么交代?她总觉得有一肚子话想和他说,修复室人多眼杂,并不方便交流。可她又不想再跟他独处,她不想为难自己,她不可能为了一段短暂的感情,花上三倍的时间去悼念和遗忘。
她走到修复室的分岔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回了办公室。杨予新站起来,走过来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考古队有消息了。”
宋岁阳挂了电话,望向童仲元的方向。
他一早就来了,在西周编钟前已经站了近两小时了,却连粗粘合都没完成。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出神,连眼镜也没戴。她本想提醒他戴上眼镜,却隐隐觉得不该打扰他想心事。是啊,童老师他应该是有心事吧。唐执徐这样的直男让他困扰了吧。不过,现在她只能去打断他了。
童仲元取下刚刚粗拼的那一个面。他拼错了。以这个状态,想要迅速完成编钟的修复,只能周末加班了。鎏金板的事,唐执徐应该已经告诉她了吧。这几天,那一枚刻着名字的章时不时地闪现在他面前,提醒他,他之前所有的判断都错了。他和唐执徐同处了一周,看到了他的才华和旷达,还有他的幽默和不吝表达。唐执徐不是一个会暗恋多年不表达的人,那秦天呢?那枚刻章就是她的回答吗。他为了抵抗她而筑的高墙早已崩塌,可是墙外没有人。她不在。
“童老师?”宋岁阳小心翼翼地站到他面前,“有件事……”
童仲元回过神:“什么事?”
“明馆长说元青花将在这一周的深夜到达。行程是秘密,会提前三小时通知我们去接。”
唐执徐把准备好的两幅画放到王祁清的面前,退后一步静立。不管怎么说,佳德拍卖的事是王祁清挺他的。王祁清想要的忠诚他给不起,只有多送几幅画了。
王祁清略略展开看了一眼,收了起来。如他所料,唐执徐的画在佳德拍掉了。作为初登场的新人,这个价格实属惊艳。虽然他是和佳德打了招呼,最终却是他凭本事拍掉的。就这样吧,这场交易也算值得。该用他的地方还是得用他,无人可替。
他脱下眼镜揉了揉鼻梁,疲惫道:“明天早上准时上班。局里领导来参观淳化阁帖,你陪同一下。”
周五的早上八点。博物馆的职工停车场停满了车,局领导来参观淳化阁帖的事全馆皆知,没人敢在这种节骨眼上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