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工位的椅子还没坐热,刘羽唯就被童律叫去会议室和另外几个同事一起讨论最近接的某个案子。
两个小时的案情分析像一场高强度的脑力马拉松,口干舌燥的刘羽唯走进茶水间,一手端着杯,一手点开未读信息。
晓禾发来一个链接,又跟了句,【这是不是元旦咱们在公园碰见的那个妈妈?】
刘羽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手点开长串的蓝色字符,整个人瞬间愣住。
进来接水的同事见刘羽唯像个雕塑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手中的马克杯应声滑落,与地面撞击的瞬间,摔成了四分五裂的陶瓷碎片。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就是想打个招呼…”
同事略带慌张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把刘羽唯拽回现实世界。
“没事,是我刚走神了。我来收拾吧!”
她蹲下身在泛着水光的瓷片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尖锐的棱角在指腹留下细微的刺痛,认真地清洁完地面上的水渍,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格子间。
坐在电脑前,刘羽唯的双手仍不受控制地颤抖。
手机屏幕上是那份刺眼的讣告“君达律师事务所争议解决事务部江帆高级律师,因突发疾病于 20XX 年 3 月 30 日凌晨不幸离世,享年 33 岁。”
下面的黑白照片正是那个熟悉的面庞。
刘羽唯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她找到当时辩论队另外一个男同学的微信。
【江帆姐出事了,你知道么?】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手机震动,对方几乎是秒回。
【知道。】
两记闷锤砸在胸口,接着对方又发来一张朋友圈的截图,只有一小段话,后面跟着长串的“节哀”和白色蜡烛。
3 月 29 日,晴
再过两周就是女儿生日,早饭时我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女儿说希望能和爸爸妈妈一起去迪士尼见 Elsa。妻笑着答复说没问题,晚上就买票。
帆,三个人的门票我都买好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短短三行字,却如同利刃缓慢而残忍地剖开每个人的心脏。
刘羽唯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流下,她猛地仰起头,天花板的白炽灯晕成刺眼的光斑。
神思恍惚到了下午,手机弹出微博特别关注提醒靳朗所在剧组的官微更新了。
近日,因剧组在贵州西南部某山区进行外景拍摄时突遇特大暴雨引发山洪导致通讯基站损毁,目前剧组全体人员与外界暂时失去联系,具体人员伤亡及物资状况暂时无法确认。
剧组已第一时间启动应急预案,紧急联系当地政府及救援机构开展搜救工作,并同步协调通讯、医疗等专业力量赶赴现场。我们正全力核实人员安全情况,在此期间,恳请广大网友及媒体暂勿传播未经证实的信息,避免造成不必要的猜测和恐慌。
请大家保持冷静,与我们一同等待进一步消息。
感谢所有人的关心与支持,祈愿全体人员平安。
当把这段话反复读到第五遍的时候,手机屏幕上的简体字诡异地扭曲成古老的甲骨文,在视线中跳动、重组。
刘羽唯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叫,仿佛有千万只蝉在颅内振翅。大脑像过载的老式计算机,再也无法继续连贯的处理信息。
到了下班时间,她机械地关掉电脑,第一个离开工位。
站在摇晃的地铁上,她刷完了所有新闻,又翻了粉丝群里上千条聊天记录,努力拼凑出剧组失联的大致坐标。在地图 APP 将那个遥远的小点放大,估算着着距离最近的乡镇有多远。
那些陌生的地名在她舌尖滚动:??浪马蒿、盘营坡、田坝村??...每个音节都像一块冰,顺着喉管滑入胃里。
地铁门外的隧道墙壁飞速后退,漆黑的水泥表面偶尔闪过广告牌的残影。某一瞬间,她恍惚看见靳朗的脸在玻璃上浮现。
回到小区刚出电梯,刘羽唯抬头遇到邻居王阿姨,“怎么今天下班这么早?”
刘羽唯强颜欢笑,“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最近你那个脸上有疤的朋友怎么没来,我还要谢谢他顺手帮我扔垃圾呢!”
“他…工作有点忙。”
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刘羽唯觉得有些情绪就要像山洪一样爆发,赶紧进了家。
关上门,她无力地倚靠在墙边,玄关那束百合似乎是上次去靳朗家那天买的,此刻花瓣边缘已经泛黄,却像个张开的喇叭在无声地呐喊。
刘羽唯觉得眼睛刺痛,却比不上胸腔里空洞的疼。落地窗外早已没了太阳,一抹薄薄的红色逐渐变得透明,似乎连最后一点生机也要带走。
她掏出手机,再次尝试拨打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可听筒里永远都是毫无感情的机器女声。
这一晚几乎无眠,刘羽唯抱着笔记本查询各种极限生存信息,失温、脱水、饥饿…十几个网页同时打开,越看越心惊胆战,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不断翻涌着恶心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睡着的,朦胧间,似乎看见靳朗站在暴雨中,泥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身上已经血肉模糊。
他的声音穿透雨幕,“对不起,我食言了,别等了。”
惊醒过来,枕头上已是一片潮湿。
窗外,晨光熹微。手机屏幕显示 07:15,新的一天开始了,等待却仍在继续,像是一场没有终点酷刑。
一整天,刘羽唯每隔几分钟就要刷一下微博,生怕错过任何一条信息。每次收到微信,心脏都会跟着抽搐,可失望又会让胸口加坠一块巨石。期间,她还尝试着给沈城打了电话,期待着他或者会有什么内部消息。
到了第三日,刘羽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混沌。时而积极乐观,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下一个瞬间又会无比绝望,控制不住地脑补最差的情形。
如果不是辩论队的同学提醒她明天是江帆的告别仪式,她几乎忘了这件事,愧疚像潮水般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