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琳又转过身,看着孩子们,她读一句,孩子们就齐声跟着读一句: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声音从教室里飘出,回荡在操场上,飘向远方的山间,消散在一片大雾之中。
5
飞机穿过一片积云,颠簸着机身,盘旋在暗夜之上的高空中。
飞机里,杨文耀,杨文辉和陈永新坐在飞机前部的一排座位上。陈永新靠着机窗,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日记本,正在翻看着日记本里的内容。杨文耀和杨文辉坐在陈永新旁边,都在想着什么,并不说话,也都默然地看向窗外。
外面的夜空中,星星闪烁,暗云涌动着与天界相接,月亮很近,光芒照向四面八方。
杨文耀收回目光,打破了长久的沉默,说:
“你跟我说一说吧,让我再清楚一些,要不我心里过不去,回去咱们就不谈这事了。”
杨文辉看着杨文耀,想了一下,说:
“那天下午,我在冰河上,以为你想不开,或者发生了啥意外,掉到冰河里了。我急坏了,立即让周局安排专业人员,在河里对你打捞。可我们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除了捞上来一只你的鞋,啥也没打捞上来。”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你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这才让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与此同时,我们也调查出来,耿琳早就办理好了移民手续,我们在冰河上浪费时间,她却坐着一点零五的飞机,已经飞去了德国。”
“我很郁闷,算来算去,其实就差了这一个小时,就可以抓住耿琳。我不知道,你在冰河上有没有见到耿琳,也不想问你到底发生了啥。因为我太了解你的性子,你如果想跟我说,早就跟我说了,而如果不想跟我说,就算死都不会说。”
杨文辉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接着说:
“那天晚上,我跟师父分析了一下,我们都认为,你肯定在冰河上见到了耿琳。你本来特别愤怒,甚至杀了她的心都有,但她可能跟你说了一些话,让你完全转变了想法,而且把她给放走了。”
“我们看了耿琳留给我们的一封信,信里提到,葛涛跟她和岳勇证实,其实当年是葛鹏为了抢我嫂子的六千块钱,而把她打成了这样。我们推断,耿琳当时在冰河上,跟你说的话,很可能就跟这件事有关。”
“我师父出院那天,你在酒店参加他的婚礼,我中间出去了一趟,先去见了邢钧,然后去了你家里。我在你家里,找到了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张欠条。欠条上写着,我嫂子在 1998 年 12 月 28 日,跟耿琳借了六千块钱。”
杨文辉看着杨文耀,眼泪流了出来,说:
“我当时就明白了,我嫂子当年为了兑裴丽丽的服装店,跟耿琳借了六千块钱,给她留了一张欠条,而那个信封很可能就是装钱的信封。所以,如果葛涛拿出那个信封,耿琳当然会相信,他说的完全就是事实。”
杨文辉擦了擦眼泪,平缓了一下情绪,说:
“接下来,我们展开了调查,很快就发现,其实耿琳那天并没有上那架飞往德国的飞机,她应该还在国内。我们并不知道,耿琳去了哪里,也推断你有可能知道。但我们还是不想问你,还是那个原因,如果你想说,早就跟我们说了,不想说死都不会说。”
“我们一直没放弃对耿琳的调查,但直到上个星期,才终于有了一条线索。”
“我们在西南的同事,偶然在火车站附近,发现一个疑似耿琳的人曾经出现过。但我们当时只能锁定耿琳所在的城市,在城市下面还有十几个县,每个县下面有十几个村,想找到她仍然非常困难。”
“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如果你真的知道耿琳在哪,完全可以利用你找到她。于是,大前天晚上,咱们在一起吃完饭后,我跟李暖回了家,我立即用一张提前准备好的手机卡,给你发了那条信息。”
杨文辉又停顿了一下,看着杨文辉,接着说:
“哥,我真的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你一定对耿琳当年借给我嫂子六千块钱,感到非常动容和过意不去。所以,如果耿琳遇到了困难,而且提到了六千块钱,你赴汤蹈火都会去帮她。”
“我们一直跟着你,跨越了大半个中国,终于在昨天找到了耿琳。但我们太震惊了,没想到她居然过上了那样的生活。而她当时离开冰河后,完全还有时间去到国外,那样的话,我们将永远也不可能抓到她。”
杨文辉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说:
“哥,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们的做法,可能一段时间之内都缓不过来。但耿琳犯罪了,她杀害了岳勇,就算很多人知道真相以后,可能都会选择理解她,她也必须为此接受法律的审判。”
杨文辉看着杨文耀,调整了一下情绪,说:
“哥,我是你弟弟,但也是个警察。我除了抓住耿琳,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杨文耀打断了杨文辉,闭上了眼睛,说:
“别说了,以后也别再跟我说这事。我想眯一会,等飞机降落了,记得喊我起来。”
杨文辉不再说话,他看向窗外,飞机在下降,月亮隐藏在一大片云层深处,只能看见一团微明的光,而星星也在云层的边缘若隐若现。杨文耀也看了一眼窗外,然后又闭上眼睛,他感到心里太难受了,只想赶快回家,只想把一切暂时忘记。
陈永新还在沉默地看着日记本,他翻了一页,裴丽丽这样写道:
“店里进来人了,我每次在地垫下面放钥匙,都会把钥匙柄对着店门的方向,很明显钥匙被动过了。里屋的镜子和椅子也被人动过,我坐在桌子前,正好能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可过了一宿,却看不完整了。一定是那两个警察,他们昨天晚上来了店里,应该是盯上我了。”
陈永新看到这里,合上日记本,他想起了庞烨,想起他们一起经历过的那些跟案子有关的岁月。他摘下老花镜,眼泪流了出来,看向窗外,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一颗星星格外耀眼,在夜空的天边光芒闪烁。
6
一年后,又是个春天。
四月末的冰河早已经冰雪消融,河面上微波粼粼,倒映着夕阳的金色余晖。铁桥上,一道阳光照在桥身,橘红色的天空覆盖在铁桥之上。不远处的岸边,一片杜鹃花开了,花朵被风吹动,像泛起了紫红色的波浪。
杨文耀推着轮椅上的乔灿,走在河岸边,杨文辉和李暖则推着一辆婴儿车,走在他们身边。婴儿车里,杨文辉和李暖的女儿挥动着小手,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杨文辉停了下来,拿出手机,对杨文耀说:
“哥,咱们在这拍张照片吧,咱们一家人都很久没照过相了。”
杨文辉说着,把手机调成自拍模式,举起手机,又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身边所有人都容纳在镜头内,然后按下了拍摄键。
一张照片定格,照片上的一家人非常温馨和睦。
杨文耀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杨文辉,说:
“今天早上,老陈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和程媛明天要从海南回来。我都一冬天没见到老陈了,他说根本不想我,但想吃我做的菜。明天晚上来我家,我张罗一顿饭,咱们也好久没聚在一起了。”
杨文辉把照片保存,看了看杨文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