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昨日的计划,三人分头行动。

窦微在学校盯周然,吴耀年跑报废车辆回收站,孟延负责走访窦建国强奸案的报案人朱佩林。

但吴耀年终究不放心孟延单独行动,两人约了中午在远郊山张村村口碰头。

孟延先去了远郊山水库下游那片浅滩,是朱佩林口供中的第一现场。通往浅摊的那条路仅容一人通过,还是陡峭下坡的小路。

孟延在坡下枯坐了快两个小时,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连日大太阳,泥路上的浮土干得发白,孟延下去前特意留心看了,一个新鲜的脚印也没有。

他坐在石头上,百无聊赖地捡了块扁石头打水漂,石子在水面跳了三下,荡了几圈涟漪。

好不容易盼来个过路的老人家。

老汉佝偻着背,脸上晒得黢黑,身后竹篓里装着半篓的鸡蛋,步履匆匆朝小道上走。孟延赶紧迎上去拦住,“老人家,跟您打听个事儿?”

老汉抬头瞅了眼明晃晃的日头,摆摆手,“俺还得赶去城里卖鸡蛋,再晚就挤不上 405 路车了。”乡音浓重带着土味儿。

孟延二话不说,从内兜掏出皮夹,在几张零钱里抽出张五十块,“老人家,这篓鸡蛋,我全要了。”

“啥?”老汉侧过左耳,手拢在耳后。

孟延指指竹篓,又晃晃手里的钞票,放大音量,“鸡蛋!全要了!”手指在篓子和钱之间比划。

老汉浑浊的眼睛霎时亮了,连声道:“中!中中中!”脸上笑开了花,连篓带蛋一股脑塞给孟延。

孟延接过篓子,顺势搀着老汉到旁边树荫下的石头上坐定,问:“老人家,您知道这平常来钓鱼的人多不多?”

“好啊好啊,这儿风水好。”老汉答非所问。

孟延仍旧耐着性子,凑近老汉耳朵旁提高嗓门,“我是问钓鱼的…钓鱼的人多不多?”

“早些年多,现在么得啦!”老汉嗓门也大起来,带着点抱怨,“俺们这嘎达,水库大前年一修,这巴掌大的浅滩鱼影儿都没的咯。”他粗糙的手指戳向水库上游方向,“那边水深,都在那。”

“鱼是啥时候没的?”孟延学着他的腔调问。

“前年就绝户喽,水库是大前年开修的。好家伙,那动静叮铃咣当的吵得人脑仁崩崩疼。俺在这活了大几十年,头回见这么大阵仗。”

这与朱佩林报案时白纸黑字的口供产生了矛盾。

朱佩林的原话是:“我背了竹编鱼篓,去远郊山水库下游那片浅湾转转。那地方水库蓄水后,下游聚了不少小川条鱼。”小鱼

水库都修了三年,下游两年前就干涸无鱼了,窦建国怎么可能去年还浑身酒气地摔在这片河滩上?还没见着朱佩林的面,孟延已经在心里给她打了个巨大的问号。

他摸出包油炸花生米,倒了一半给老汉。捻起一颗慢悠悠地剥着红衣,目光落在死水微澜的水面上,像是闲聊,“老人家,您是张村本地的?”

“中!”老汉大拇指朝身后一翘,“就这嘎啦的!”

“那您认识朱佩林不?也是你们村的。”孟延看似随意地问。

“认识啊!”老汉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捻开花生衣,“张老三家那媳妇嘛!一口气生了四个崽的,是她不?”

“可能是吧。”孟延含糊应着,又追问,“听说她男人常打她?”

“女人嘛,欠收拾。不听话,揍两下咋了?”老汉嚼着花生米,果仁衣伴着唾沫随口吐在地上。

孟延眉头刚皱,老汉却打开了话匣子絮叨起来,“俺说女人吧…嫁到张村生是张村人,死是张村鬼!打几下怎么滴,想跑?门儿都没有,活该住猪棚。生了娃总算是拴牢靠了吧?不给点颜色瞧瞧还当自己是贞洁烈女!”他唾沫星子横飞,说到一半才猛地意识到失言,余光瞟了孟延一眼,赶紧闭上嘴。

孟延剥花生的手停住了,“跑?住猪棚?”

“啊,对。”老汉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只顾嚼花生。

“那她娘家呢?没人管?”孟延紧追不舍。

老汉的警惕心终于提了上来,狐疑地瞅着孟延,“你跟张老三家啥关系?打听这么多干啥?”他猛地站起来,带翻了脚边几颗花生米,指着孟延的鼻子,声音拔高,“你是不是打人家媳妇歪主意?一看就不是啥好东西!”

老汉急吼吼地收拾起根本没吃完的花生米,像避瘟神一样,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留下孟延独自坐在石头上,反复咀嚼着老汉口中对朱佩林的评价。

“跑”、“住猪棚”、“拴牢”这几个的词牢牢的在孟延的脑中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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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孟延和吴耀年在尘土飞扬的张村村口碰了头。两人又费了一番周折,才在七拐八绕的村子深处找到了朱佩林家。

眼前的景象比孟延预想的更破败。

几间低矮的黄泥坯平房,墙皮剥落得厉害。正对面,是个用树枝和破塑料勉强围起来的猪圈。院墙上挂着一串串风干的笋干,旁边歪歪斜斜地插了块木牌,红漆写着:“笋干批发,价优”。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正在院子里追跑打闹,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最大的女孩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见有生人靠近站在门口,孩子们七嘴八舌地朝屋里喊着:“妈!妈!”

门帘一挑,出来个女人,她的右腿有些坡。

女人身上穿了件大红花旧棉袄,外面罩着沾满污渍的深色饭兜,头上包着一块灰扑扑的三角头巾,她额角一块青紫色淤痕格外显眼。

她一边从饭兜里抽出两个袖套戴上,一边打量孟延和吴耀年,目光在孟延手里拎着的鸡蛋篓子上停留了一下,问:“要批笋干?几斤?”

这是孟延与吴耀年和朱佩林的第一次打照面。吴耀年背过身巡视着四周的环境,孟延回应着朱佩林的话,摇摇头。

女人看他穿着干净的的条纹衬衫不像村里人,又拎着鸡蛋,更疑惑了,“不是批货?那你们是?”

孟延和吴耀年的反常引起了朱佩林的怀疑,她声音顿了顿,“你们要的货我这里没有,过些时日再来。”说罢,就盖上了竹盖,自顾自的忙活。

“货?”

吴耀年和孟延对视了一眼。他转身一抬眼皮,视线盯在孩子身上。几个孩子像受惊的小鸡仔,紧紧抱住女人的大腿。女人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护住身后的孩子,像只护崽的母鸡。

在她身后阴影里,几个孩子年龄看上去都差不多,但模样生的却大不一样。几个孩子怯生生地探出个脑袋,仰望着这两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