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延打了个酒嗝,另一只手的筷子敲击着铜锅,“又市侩!又懦弱!又自私!”一字一句像打着节拍似的。

“那现在呢?”

“正义!”孟延猛地端起自己的酒盅,动作太急酒泼出去不少,“大智若愚!”他断断续续地喊着,声音在喧闹中字字句句显得孤勇,“敬你!敬这未来清白的世道!”

酒足饭饱后,两人在店门口作别。

孟延脚步虚浮着,不知不觉竟晃到了窦微家楼下。他仰头,看着窦微那扇窗户透出昏昧的暖光。靠在电线杆上,回忆起吴耀年的话。

“你还敢查吗?”

吴耀年的话像是警钟的余震,昏昧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恰巧,一对父子从孟延面前走过。小男孩手里摆弄着一把塑料玩具枪,嘴里发出“biubiu”的模拟声,才拉回来孟延的思绪。

“哎哟,对不住!”男人赶忙道歉,拉了儿子一把,“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别把枪口对着人,不礼貌!。”

一声呵斥下,小孩子的玩具掉落在地上嚎啕大哭。

孟延摆摆手,“没事。”目光落在地上,弯腰拾起那把玩具递还给小男孩,扯着笑的眼里带着醉意,“小朋友,长大了想当什么?”

小男孩几乎没犹豫,“当警察,抓坏蛋!”

孟延一怔,再回头那小小又坚定的背影很快融入夜色。

记忆如同泛黄的旧照再次浮现。他仿佛回到小时候,骑在窦建国厚实的肩头,窦建国带着憨厚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延啊,告诉窦叔,长大想干啥?”

“当警察,抓遍世界上的坏蛋!”他记得当年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喊。

冷风灌得孟延酒醒了几分。但,往事如潮水不进则退。孟延走向街角的公用电话亭,向吴耀年的 BB 机留了言。

此后的日子,孟延和吴耀年在局里依旧维持着水火不容的表象。然而,一关上档案科的门,两人便立刻凑到堆满卷宗的桌前,低声剖析着窦建国案的每一个细节。

这天,吴耀年拉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抽出一张纸条,纸条的边角像被狗啃过似的,上面圆珠笔写着一行地址。

“水库档案里,目击者吴觉明现在的住址。”他把纸条推到孟延面前,“托以前警校老同学私下弄到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得钉在这里稳住他,出省的事全靠你了。”

那个“他”字,吴耀年的音咬得格外重,两人都心照不宣。

第二天一早,孟延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假,出现在了邻城一条陌生街道上。白纸黑字上的地址是一栋老旧的单元楼。

孟延站在门前,敲响了房门。开门的是一位四十出头的女性,面容有些憔悴。孟延很快表明身份和来意,吴觉明显有些得抗拒。经过孟延反复解释和保证,她才勉强松了口让孟延进屋。

室内陈设异常简洁,吴觉明从厨房端了杯水给孟延,茶叶沉在了底部。孟延客气的点头并双手接过连说了几声,“谢谢。”

她又忙碌的转身打开冰箱,从冰箱里角抽出一把家用砍刀。

走到厨房,很快传来切配声。片刻,她端出一盘切好的果盘放在孟延面前。

茶叶梗渐渐泡发变大,短暂的沉默后,孟延还是问出压在自己心头的问题,“想向您询问下,当年远郊山水库的旧事和那辆车。”

吴觉明身体似乎不易察觉地绷了一下,“那辆桑塔纳很新,像刚买不久。车牌号 113 也好记,是我丈夫的生日就多看了两眼。”

“您说看到后备箱里有辆自行车?”孟延从包里取出四张不同型号老式自行车的照片摊开在桌上,“您还记得是哪款吗?”

吴觉明俯身环视了一遍,手指最终停在第三张上,“是这个,凤凰牌二八杠的。”

“记得您说当时车上还有个人,还有印象吗?”

“记得。”吴觉明抬起头,目光却虚虚地投向孟延身后的白墙似在回忆,“穿了件蓝外套,头发留到这儿。”她抬手在自己肩膀处比划了一下。

“齐肩?”孟延也下意识地比了比自己的肩膀位置。

“对,就那儿。”吴觉明肯定地点点头。

自行车、蓝外套、桑塔纳,这些细节都与窦建国紧密关联。而窦建国向来是利落的短平头,这齐肩发突兀的出现在信息里。

孟延不甘心试图挖掘更多,笔在白纸上继续记录着,“您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任何细节都行。”

吴觉明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在自己头发上绕圈,“头发…”她拿起孟延的笔,在空白处潦草地画了个波浪形轮廓,歪着头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困惑,“说不上来,感觉哪里有点怪。”

说完,吴觉明还补了句,“我说的都是真的!”

新线索令孟延振奋,立刻找到公用电话给吴耀年的 BB 机留了言。等待回电的时间格外漫长,孟延踢着路边的碎石子打发时间。

终于,铃响了三声孟延才接起,是吴耀年的声音。

孟延迫不及待的将新线索共享给吴耀年。然而,听筒那头吴耀年听完孟延的汇报之后,声音变得异常凝重,“现在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孟延的心猛地一沉,“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吴耀年设法找到了当年负责吴觉明询问笔录的预审员。一番周折,对方才吐露实情。

“那份笔录之所以没作为核心证据采纳,是因为…”预审员隔着电话线声音透着一丝无奈,“因为吴觉明当时就被认定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她的证词存疑。”

吴耀年起初难以相信,午休时间又跑了一趟 405 路车辆大队,找到当年知情的主管。提及吴觉明和当年的案子,主管显然没料到这陈年旧事再次翻起。

“这事儿吧,本来是人家的家事,我们也不好多嘴。”主管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可现在看,这误会怕是越闹越大了,当年张副队长问询的时候我也在。”

吴耀年提及当年吴觉明辞职的原因。

主管的语气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吴觉明,当年也不是自己辞职的,是公司把她给开除的。”

主管看了看吴耀年严肃的表情,索性豁出去,“害!我也不想继续闹误会就跟您直说了,吴觉明她这里有问题!”主管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你听说过臆想症没?她就是老胡思乱想,把事情黑的说成白的。”

主管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当初她经人介绍来上班,看着就闷闷的不爱说话,我还以为是性格内向。后来才听说,是她老公出事了。”

“出事?”

主管拔高了声线,“啪”的两手一摊,”对,就是人没了!受了天大的刺激,整天神经兮兮的。你说,谁敢留这样的人在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