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问题完全没有关联,赵佳安停了停,抬头看向他:“你希望我跟他在一起吗?”
李瑞冬静了一晌,说:“他人很好。”
赵佳安笑道:“那当然了。”
好像谁也没回答谁的问题,李瑞冬淡淡一笑,没再强求。他在赵佳安对面坐下,跟她一样戴上手套:“算了,说点别的。那个死亡奖励,是什么?”
他不太能吃辣,戴手套主要也是给她剥。李瑞冬剥着虾壳,赵佳安问:“你刚才不是想知道你有没有死?”
“死不死都行。”李瑞冬说,“我想先听听系统的事。”
赵佳安想了想。
“你说的系统,其实是生命体系的一个分支,它叫生命挽留系统。”她说,“所有平行世界运转,都依赖生命体的灵魂精神作为能量来源,自然界要维持世界运转稳定,它希望有尽可能多的人活着,所以每一个选择自杀的人,在真正死亡之前,都会先进入挽留系统的任务世界。
“我说的死亡奖励,准确来讲不应该叫死亡奖励,它是人在濒死时被给予的奖励机会。那些暂时失去生欲的人系统称之为死亡奖励的‘触发者’系统允许他们自由选择奖励方式,然后进入任务世界生存一段时间。
“任务结束之后,如果触发者愿意回到原世界继续生存,系统就会送他的灵魂回去,判定为挽留成功;如果触发者坚持不愿意返回,或者直接拒绝选择死亡奖励,那他灵魂沾附的剩余精神值就会被系统收缴,成为挽留系统的一部分。
“你选择的死亡奖励叫灵魂浮游,所以你能无视时间轴,一直漂浮在十七岁。任务世界的时间流速是原世界的亿分之一,你以为你在任务世界度过了七年,实际上在原世界不过几秒钟。你的失血量还不够致命,浴缸水温也不是很高,虽然你已经昏迷了,但如果你想回去,现在还来得及。”
李瑞冬定定望着赵佳安,他早就不剥虾了,赵佳安的手却一直没停,吃虾也没耽误说话。
他觉得很恍惚,赵佳安的话信息量太大,维度又高,他一时消化不了,只能生硬接受。李瑞冬失神片刻,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是谁?”
“我是挽留系统的精神分支,跟负责你的系统一样,我们是任务世界的观察者。我没有肉体,精神值归挽留系统支配,被收缴的灵魂一开始都要做这个,布置任务规则、给触发者提供适当警示和辅助……就像人类世界的实验员一样。我们还有指标考核呢,挽留率比较高的灵魂,可以选择转岗。绩效非常优秀的,也有机会离开挽留系统,以新生命的形式重新回到自然界。”
“你是被收缴的灵魂?”李瑞冬听到关键,他皱了皱眉,“这么说,你……”
“对啊,”赵佳安弯唇,轻轻笑着,“我已经死了。”
李瑞冬忽然像被从后脑敲了一棒,他整个人发懵,精神很累,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眼眶酸涩,接受不了,赵佳安继续说:“哦,不过我不是因为任务失败才被收缴的。我是因为肉体没法回去了,我又有选择困难症,我实在不知道该选什么死亡奖励,所以我跟挽留系统商量,我先给它打工,等我想好了再选。所以其实,我是跟你共用同一个任务世界,但是我本来就很想活着,没有失去生欲那么一说,所以系统给我布置了别的任务。如果我能完成任务,我就可以不给系统打工了。”
“什么任务?”李瑞冬问。
“就是……”赵佳安咀嚼暂停,看向他,“劝你回去。”
59 难怪
李瑞冬几乎想都没想,他说:“我回去。”
赵佳安愣了愣,把嘴里的小龙虾一咕噜咽进肚子:“这么草率?要不然你再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李瑞冬问,“我不回去,你就真的死了,不是吗?”
“是啊,可是……”赵佳安抿唇,“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大事。毕竟你是自杀嘛。”
李瑞冬反应过来,顿了顿。
说的也是,他失忆了,所以他现在并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死。
赵佳安说,系统规则就是这样的,挽留系统会在触发者失忆的情况下刺激其求生欲,直到任务末尾才会恢复记忆,并要求触发者在一分钟内作出决定。
一分钟太短,求生欲与过往记忆冲突碰撞,很多人会在紧张冲动下仓促抉择。挽留系统主要就是靠这个提高挽留率。
李瑞冬沉默了,客厅安静下去,一时只有赵佳安剥龙虾的嚓嚓声。
再开口时,他却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问:“在原世界,我们认识,是吗?”
赵佳安手指停了停,她点头说:“认识。”
李瑞冬问:“你是谁?”
这是他第三次问她这个问题,以前他问她也没正面回答过。
李瑞冬看着赵佳安,她不说话,他继续问:“我们是夫妻吗?”
赵佳安说:“是。”
心脏骤然紧缩,刀割似的剧痛,李瑞冬皱眉低头,好半天才缓过来。毫无征兆地,他眼眶酸涨,怔怔溢出眼泪:“你……”
“我啊,身体不太好,病死了。”赵佳安嚼着龙虾,她语气很平淡,好像只是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我从小就很容易饿,消化不好,吃很多也不长肉。我走路容易摔跤,看东西眼花,偶尔还会腿疼,一开始以为都是独立的小毛病,后来才知道,其实它们都是同一种病导致的。
“那是一种很罕见的神经疾病,它没有名字,因为得这种病的人非常少。我第一次发病,刚好是你保研面试那天,你从面试教室回来,来不及换衣服就陪我去了医院,后来你放弃了那次保送机会,从外科转到了神经内科。
“再后来,你好像一直都是为我活着。发作之后,我病情恶化得很快,又过几年,我不能走路了,每天躺在医院里。你放弃了很多晋升机会,每天除了坐诊,就是想办法控制我的病情,我死的那年,你 39 岁,都快 40 的人了……明明那么优秀,还只是个主治医师。
“你把能用的药都给我用过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疗法,我像小白鼠一样,被你折腾来折腾去。最后我还是死了,成了你临床数据的一部分,最后那天,我实在疼得受不了了,我托人弄来些安眠药,临睡着的时候我想,我好像把你一辈子都耽误了。反正也是治不好的,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要跟你谈恋爱了。”
赵佳安慢慢说着,李瑞冬泪流满面,用力闭眼垂下头去。
他两手带着塑料手套,手抖得厉害,手套上全是油,他没办法擦眼泪,那些眼泪便顺着脸颊不断流下去,从下巴滴落,最后落进狼藉的龙虾壳里。
“自杀是我私自决定的,没有跟你商量,对不起。”赵佳安说,“活着的时候,没来得及跟你说,现在,我当面跟你道个歉。”
李瑞冬说不出话,他的鼻子堵了,喉咙痉挛,眼眶糊满眼泪,他已经看不清赵佳安的脸。
他低着头,一遍遍哽咽摇头,赵佳安静静看着他,忽然又说:“可是,你也该给我道歉。你明明答应过我,如果我死了,你会继续活着,可我才刚死了两年,就在触发者名单里看到了你。李瑞冬,你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分针沿转轴慢慢绕了一圈,李瑞冬一直在哭,他哭得没有声音,只是一直在流泪。
盆里山似的龙虾越来越少,终于全部变成赵佳安手边的龙虾壳,她打了个饱嗝,起身去洗手间洗手,回来的时候,李瑞冬还维持那个姿势坐着。
赵佳安抽了张纸巾,弯腰仔细擦他的脸:“别哭了。”
李瑞冬眼眶红得厉害,连眼球都哭红了。红血丝密密麻麻,他看着赵佳安问:“这么说,就算我回去,也不会再见到你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