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啊……”良久,她和蔼微笑道,“真好。”
甜腻的奶油糊住喉咙,李瑞冬吞咽着,无声压了压眼皮。
视野昏暗下去,如同被覆上一层淡黑薄膜,他继续吃着蛋糕,目睹那些星亮般的圆点从深处一个个漂浮起来,蓝色脉络慢慢舒展开,像在淡黑底色上叠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李瑞冬一直不确定这算不算是一种系统,还是说它仅仅只是一种特异功能。
如果是系统,那它应该不是一个人机友好的系统,它没有新手教程,没有图鉴注释,甚至都没有常规的语音播报,除了最开始告诉他的那句“接下来,您将永远留在十七岁”,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系统都没再说过第二句话。
起初李瑞冬无意间触发脉络网,他愣愣看了很久,甚至不知道怎么关掉这东西。
像被一副透光率极低的墨镜遮住视野,他无法适应、没法出门,他跟班主任请了假,眼前覆着黑膜独自生活了两天才硬生生摸索到退出界面的办法。
视野里那些彩色圆点始终忽亮忽暗,晃得他头疼眼晕,闭上眼睛也还能看到。等他终于关掉那些东西,精神已经疲惫得濒临极限,他累得倒头就睡,又睡了两天才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至于那些彩色圆点的含义,李瑞冬用了半年时间才慢慢猜想明白,那是有关于他人对他的记忆。
脉络网最中央的黑色空洞代表他自己,其他圆点散发纵横交织的脉络,代表与他有过交集的人。
圆点颜色代表他人对他记忆的深浅,蓝色最浅,其次是绿色、黄色、橙色和红色。
在他得到这些规律之后,系统也终于肯开金口告诉他,他拥有编辑别人记忆的特殊能力,每年新学期开始之前,他需要清除掉上届同学对他的记忆,并且把自己的存在嵌进新同学的记忆里。
因为他永远都在高二 4 班。
上届同学不应该记得他,而新同学应该早在一年之前就认识他,这就是他编辑记忆的底层逻辑。
但是
“记忆编辑非常消耗精神。经过系统测算,您的精神数值较低,无法承受一次性全年编辑,因此建议您每半年进行一次集中编辑。每学期内,A 级人脉点总数建议不超过 2,B 级人脉点总数建议不超过 10,否则您会在编辑记忆时累死。”
人脉点?大概指的是那些圆点了。什么 A 级、B 级,也不说清楚,果然不是个很人性化的系统。
不过李瑞冬有基本的逻辑分析能力,那些圆点总共有五种颜色,他猜想应该分别对应从 A 到 E 五种等级。既然建议的 A 级点数最少,那就说明红色圆点危险性最高,但居然还能危险到累死的程度?这是什么奇怪的死亡游戏,可他又没签过协议,他同意开始了吗?
“我为什么要照你说的做?”李瑞冬好像在问空气,他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如果我不呢?”
“那您会死。”
“我为什么会被困在十七岁?”他又问。
“您问得太多了。知道太多也会死。”
李瑞冬没话可说了。
“请注意”系统声音冰冷,机械而客观地提示。
“第一,请您维持正常的学业活动,禁止为逃避被记忆而辍学,禁止频繁编辑他人记忆;第二,请您遵纪守法,禁止利用记忆编辑能力泄愤谋私,比如杀人、放火、抢银行;第三,禁止向任何人透露此事。否则……”
“知道了,”李瑞冬望着空气,淡淡打断它,“否则,我就会死。”
说的还真对,第一年他差点就累死了。
不过那不怪他,谁让系统告诉他这些的时候,一学期已经过去一大半,他才刚考了班级第一名,还在校级篮球赛事拿了最佳新人奖,打开脉络网一看,黑膜上赫然飘着四五个红点,周围区域也都是橙黄一片,早就超过临界值了。
人落到横竖是死的境地,就会忍不住怀疑一切的真实性,何况是这种听起来就很离谱的所谓“系统”。
李瑞冬不知道怎么快速降低别人对他的记忆,问系统也得不到回应,反正已经超标了,后来他就干脆破罐破摔。
直到学期结束,系统果真强制提取他的精力用于记忆编辑。
他被瞬间抽干精神,死去活来折腾了十来分钟,见阎王之前,系统突然又捞了他一把,它说看见没有?这就是无视系统规则的后果。
“您已触发强制编辑事件,鉴于您的编辑经验较少,本次触发为体验试用,不消耗次数,并由系统承担超额精神。”系统提示道,“请注意,当前您剩余强制编辑次数为 1,强制编辑是您保命的底牌,系统将在人脉点等级达到上限时为您自动触发。强制编辑次数使用完后,系统将不再保障您的生命安全。人脉点等级瞬息万变,请务必合理安排您的人际关系。”
叮
李瑞冬大汗淋漓睁开眼,冰冷指尖缓慢回温,他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从静止重新跳动起来。
一下,两下,孤寂得像空谷传声,系统声音又消失了,像他做了一场梦,他吃力地压下眼皮,眼前再次暗下去,他再次看见那层淡黑薄膜和蓝色的脉络网。
人脉点分散在视野里,清冷漂亮的蓝色,像一片会呼吸的星空。
他曾经红橙辉映、如霞光似的脉络网被系统重置了,他被人遗忘,真的留在了十七岁。
05 猪肉煎饼
人很容易被一些规则驯化,尤其是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
十七岁的第二年,李瑞冬总结出更多关于人脉点的颜色规律,那些对他止于“知道名字和长相”的人,会在那片脉络网里呈绿色,如果连续几天都发生交谈,绿色大概率就会慢慢变成黄色。
橙色代表关注和在意,红色大概代表亲密友谊。
在系统告诉李瑞冬那些规则之前,他在学业和人际关系上从来没收敛过,他人缘好、朋友多,成绩也不赖,他打过很多场篮球比赛,那时候很多人都知道他这就是他差点累死的原因。
十七岁的第二年,李瑞冬开始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普通。
他坐在教室后角,沉默寡言,尽量避免跟人交流,他试着去模仿其他同学的学习节奏,老老实实的,不再翘掉自习课的最后 10 分钟去打球或者抢饭,也不再起早贪黑要考什么第一名。
压轴题他不再写了,这样他的成绩就可以稳定在正态分布最中间的 68%。他不再超额完成作业,不再渴望被当众表扬,旁人追逐优越感,是因为优越往往预示着光明的未来,但是他不一样。
优秀光环对他来说没什么用,他也不会有未来。说来说去,还是保命要紧。
李瑞冬很少在人际关系上节外生枝,毕竟即便认识了,他们对他的记忆最多也只有一年。
一年之后,新学期开始的时候,他们会在被编辑记忆的瞬间彻底忘记他,对他来说,清除记忆就像删掉数据一样轻易简单,任何相识都没有意义,只是徒增编辑的成本。
不过今晚于念晴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