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许栀和朝他伸手,“这段时?间你早出?晚归,现在可算能好好休息一阵了。我在潘楼订了座,都是你爱吃的菜。”

陈允渡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好。”

今日是送张家?余孽出?城之日,街头巷尾有不少人聚在一处看热闹,即便现在人都离开城中,讨论声依旧声声不绝。

有人拍手称快:“我侄儿当年在张家?手底下没少受委屈,原以为此?生难以得他平反之日,没想到峰回路转,叫张家?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有人没有直接受过张家?委屈,蹙眉道:“可张家?数百人口不止,如今家?族凋敝,恐很难有再起之日。同?朝为官,未免也太?狠绝了些。”

他话音刚落,旁边闲聊几人顿时?朝他看来,目光如炬。

“你莫不是还同?情张家?一流?”

那人匆忙辩解,“在下只是觉得祸不及家?人,张家?尚有小儿,总不可叫人断了香火不是?”

“张家?在州府草菅人命的时?候,可没见你说过这句话公道话。”那人冷笑?一声,“况且张家?年幼孙辈未受牵连,不过他们在贵妃宫中说要带着族人回来重振荣光,才被?一怒之下的贵妃通通赶了出?去,指望他们在岭南多吃点苦头,好学会踏踏实实做人。”

“看你目光闪烁,言辞含糊,莫不是张家?余孽,”旁边大哥性?子火爆,一掌拍在案上,“走,随我去见官。”

为张家?说话的人终于变了脸色。官家?此?次动了狠心,誓要肃清朝纲,还天下生民一派安稳盛世,若有人发现形迹可疑者,皆可检举。

大哥本就是轮休休沐的朝廷衙役,观他面?色异样,心中不禁更有把握。

旁人见了蠹虫落马,罪恶被?擒皆拍手称快,而叹息扼腕者,大多如他一般,当心一朝东窗事发,家?族倾覆。

“若是我误了你,自会登门与你道歉,不过现在,随我一道去见魏大人吧。”

这一段插曲很快安静下来。

许栀和摇了摇头,啧叹道:“魏大人又要忙起来了。”

陈允渡握紧她的十指,“栀和焉知他不是乐在其中。”

“……”许栀和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一番,赞同?他,“你说的对。”

今日两人都穿着宽松便服,没有带丫鬟仆役,只暗中随行护院,看上去与寻常出?门采买的年轻夫妻无异。

路边遇见卖字画的,许栀和被?其吸引,上前几步认真挑选。

这样街头的字画摊,好的字画少,但其中不乏良善者,许栀和曾一次在字画摊中看见了元白微的《群峰图》,后来仔细辨别?,才认出?是一幅极其相似的仿笔。

时?兴盛神似而非形似,群峰浩渺,却少了留白?意境,在字画摊主?落了下乘评价,在许栀和眼中,正适合带回去给悦悦看。

除却汴京繁华,大宋山川富丽也该一观,这幅《群峰图》便是最好的启蒙。

那日《群峰图》成交,许栀和自觉赚了,多给摊主?十两,摊主?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心中也觉得自己赚了,承诺下次若再有这般好图,先留着给许栀和一观。

此?时?许栀和一过去,摊主?顷刻便拿出?了这段时?间的搜罗,眉飞色舞讲解道:“许娘子请看,此?图为锦官城,昔年杜子美驾马远游,便是被?此?地红湿情醉,此?画正是一位游道人所画,奈何囊中拮据,才叫某寻得。这一幅同?样大有来头,采石矶上萧然回首,天门中断,太?白?醉死当涂,圆月波湾如天外之笔浑然天成……”

许栀和听得认真。

陈允渡站在她身后朝画作上看了一眼,心中偶感意外。

这几幅图便是追求神似之人也会赞叹,怪不得摊主?如此?重视。

许栀和问:“这几幅我都要了,多少银钱?”

摊主?道:“游道人大多天为庐地为衽,若非走投无路,断然不会出?售此?画。他为五斗米压价,某却不愿见他孤苦,此?画要稍贵,需白?银十五两。”

许栀和听他常常一段铺垫,本以为要说个了不得的数字,最后听到十五两,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摊主?有心与许栀和保持良好来往,自然不愿轻易断送这门生意,游道人原先说二两银子可出?,他观画良久,最后给了十二两银子,心中打?定主?意:若是那位许娘子没瞧上,便自行认下这个亏。

游道人忙说不可,摊主?又是一阵安抚,才让游道人惴惴不安捧银离开,不过当天夜里?,他转头听到传闻,外称云水巷慈幼庄有道士捐银十两,可供数名小儿一月之衣食。摊主?闻言,感慨良久,半夜起身拆开画轴瞧了又瞧若是这幅画没被?许娘子瞧上,他便留在家?中,独自欣赏刚好许娘子上次多给了十两。

但心底,他还是希望许娘子能买下来,他没有独行道人的潇洒,能慨然接受贫苦踏足天地,也不像许栀和不为财帛所困、怀向世之心,他记挂的,就是多赚些银子,不为什?么?,只要看见白?花花的银子,他心底就踏实。

“许娘子是觉着高了?”摊主?摸不准许栀和的神情,低声问。

“没有,”许栀和摇了摇头,“这几幅加在一处,共多少?”

“三十四两。”摊主?一番计算,除了锦官城那幅他先借花献佛给游道人,游道人又慨然解囊给慈幼庄,其他的画作都不贵。

许栀和微微颔首,从腰间解下佩囊,点出?足数,交给摊主?。

摊主?将画轴卷好,递出?去时?,看见在旁边一直耐心等待的郎君上前一步,自然而然接过画轴,“我来。”

“哎,哎,您收好。若是有好画,某定然留心。”

明明郎君脸上带着柔阳般轻和的笑?意,但身上的矜贵和威仪仍有一丝传出?,不难联想到此?人非富即贵。摊主?擦了擦额角,看两人相视一笑?,在心中感慨了一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两人走到潘楼,等候多时?的潘光立刻上前。

明明已经步入深秋,潘光手上依旧摇着一把折扇,扇面?白?底金箔纸,一面?题字一面?河山,题字那一面?“太?虚容我卧,万古不留痕。”笔走龙蛇,看上去出?自大家?。

风调跟在潘光身后,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开始摇扇子的潘光,转而朝许栀和拱手,“许大娘子,请问舍弟……”

“应该快到了。”许栀和道。

雨顺掌管着府上护院二十余人,凡她所在之地,要么?光明正大跟随,要么?潜行在侧。自他们踏入潘楼已经二十息,雨顺自会现身。

风调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雨顺顽劣,多亏大娘子这么?多年悉心教导”

“兄长你说我坏话,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今日大娘子与主?君在此?,有他们为我做主?呢。”

话音刚落,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响起在众人耳边。

为了方便,雨顺今日穿着靛蓝色劲装,袖口束起,缠着一根大红色丝绦,看上去分外干净利落。见陈允渡手中捧着画,连忙上前,“我来。”同?时?圆目一瞪,故作凶狠道,“你们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吗?竟让我们主?君亲自抱着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