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我不行了……”良吉发自肺腑道,“郎君你先走, 我歇会儿。”
陈允渡看他大口喘气,到底没多说什么。早前良吉跟在他身后还会每日晨起锻炼, 现在诸事繁多, 就寝时间愈晚,渐渐就忘了晨练这回事。
离家门越近,陈允渡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快。他既希望许栀和?还醒着, 又希望她此?刻正在酣眠。
今夜月光皎洁,清辉千里, 若是睡着,定然是一个好?梦。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 门扉并未完全紧闭, 像是给人留了门。推门的?吱呀惊动?了后侧的?守夜小厮。
小厮提着灯笼走到陈允渡身边, 俯身道:“主君,你回来了。”
“嗯,”陈允渡说, “良吉还在后面,门先别锁。”
小厮连忙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陈允渡朝着正堂走去,穿过?影壁,穿过?长廊,陡然可见暖橘色的?灯光从屋内传来,影影绰绰随风晃动?。
她还没有休息。
陈允渡心中微动?,慢慢走入屋内。
堂中的?许栀和?面前放着一只碗,里面盛了半碗面,洁白如?雪的?面条上面撒着零星葱花,她单手撑着脑袋,眼睫紧闭,头一点一点,将睡未睡。
除了她与一盏灯、一碗面,以及春夜四野弥漫的?风,再无其他。
撑久了的?胳膊失去知?觉,在许栀和?脑袋再一次前倾时陡然一滑,陈允渡眼疾手快,迅速用掌心托住她的?脸。
“嗯?你回来了?”许栀和?睁开眼,看见是他后,眼角带着微微笑意?。
陈允渡:“嗯。路上遇到了旁的?事,耽误了点时间。”
许栀和?抬眸看着他。
梅府出来后,她考虑了一会儿,让方梨带着陈问渔先行回来,自己?则独自跟上了陈允渡,亲眼见他在汪府门前停下后,她就明白了陈允渡要做什么。
她都快以为陈允渡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毕竟现在的?许家人,对他们构不成影响。
他夜访汪府,只是想给她出一口气。还悄悄摸摸地做,不让她发觉。
哪里像是个运筹帷幄的?年轻重臣,分明还是一如?初见的?青涩少年。
许栀和?的?眼前忍不住浮现一抹雾气,连带着鼻尖也微微泛酸。
陈允渡见她看着自己?,忽然又移开视线。脑海中忽然反应了过?来
原来魏清晏口中的?今晚热闹,是这个意?思。
陈允渡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眶溢出的?一点泪痕,嗓音耐心温柔,“是我不好?,回来的?太晚了,让娘子久等了。”
许栀和?有些不争气地想流眼泪,她用力地攥紧自己?的?裙摆,轻声道:“是啊,都把?我等困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偏头去看桌上的?面条,见上面一丝热气也无,“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子时四刻。”陈允渡道。
“这么晚了,面都凉了,”许栀和?站起身,“我去再热一遍。”
许栀和?在厨房大多数时候不能提供任何助力,相反,可能还需要厨娘腾出手来给她安排个位置。下面条是她唯一能自己?独立完成的?事情,味道也很?好?。
在怀着陈问渔时,许栀和?有时夜深会突然想吃东西,但又不愿意?麻烦已经就寝的?厨娘,便会自个儿去厨娘觅食,她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清醒,肉菜什么碰都不碰,只看中了缸里的?白面,循着方梨教过?一遍又一遍的?“水多加面,面多加水”,成功揉出了面团。
一团面,丝丝缕缕入了锅,粗细不一。最开始几回并不总能成功,后来她日渐熟练,像模像样。
陈允渡是在一天夜里发现,那时候他刚考中没多久,朝堂上的?一切事务都需要学,在书房忙到戌、亥时也常见,听到声音后,瞧见厨房揉面的?许栀和?,心中忽然升起一抹浓烈的?愧疚。他接过?了许栀和?手上的?东西,她就在旁看着,一面看一面道:“你厨艺越来越好?了。”
陈允渡:“想吃什么与我说,我来。”
许栀和?的?眉眼在暖色的?光下格外好?看,她笑了一下,然后问:“若是你不会呢?”
“我去学。”陈允渡回的不假思索。
后来也正如?他所?言,许栀和?多吃了两口菜色,他便会向潘楼的主厨虚心求教。烧火的?厨艺是主厨吃饭的家伙,若是旁人来学,多少也要正经的?拜师学艺,但陈允渡的?到来,只让他觉得受宠若惊……以至于不可思议。
“不用。”陈允渡拦住端着面准备去厨房重新烧火的?许栀和?,“这样就很?好?。”
许栀和?见他坚持,想了想道:“那好?吧。我看你今晚在梅府用的?不多,这么些面填填肚子,可别嫌少,现在这个点不宜吃太多。”
陈允渡拿起筷子,吃了一口。
许栀和?:“怎么样,坨了吗?”
“没有,”陈允渡说,“还有余温。”
许栀和?松了口气,“那就好?。”她放松地晃了晃自己?双腿,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面。
明明只是普通一碗素面,硬是让他吃出了龙肝凤髓、山珍海味的?感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相国寺千金难求的?一顿素斋。
陈允渡喝汤时,许栀和?拦住他,“可以了,你若是喜欢,下此?我再给你做。”
就算一开始还有点余温,到现在估计也什么都不剩了。
陈允渡刚准备说些什么,只看见许栀和?端起桌上吃完的?空碗离开,他落后一步跟上去,见许栀和?准备洗碗,主动?接手。
许栀和?站在旁边看他洗碗,拿起一旁的?水瓢打?了水朝他招呼,陈允渡明白她的?意?思,自发将碗筷放在水瓢下方。
倾斜的?水瓢流出涓细的?水流,落在掌心微微泛凉,落在碗筷上溅起一道道的?水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