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梨轻轻扯着许栀和的?衣袖,本来不准备搭理这个初见即傲慢的?人,没想到潘光得寸进尺,头也不抬道:“奴婢跟在?姑娘、姑爷,梅相公、欧阳学士身后小心学着,就算再笨,也耳濡目染了不少东西,自然有所进步。倒是?潘公子瞧着不如过去丰腴,可是?这段时间用饭不香吗?”

潘光:“……”

他这些日子看着羊毛手衣、围脖卖脱了销,隔三岔五就会忍不住食欲不振、寝不得安,一来二去,本略圆润的?身子也清瘦了一些。

开店做生意,他要追求的?就是?那种和善无?害的?圆润,现在?事与愿违,方梨说?这句话,算是?准确无?误在?他心口上扎刀。

潘光脸色白了几?分:好气?,但还是?得微笑。

潘楼的?主人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潘光只脸上只凝固了一瞬间,又重新恢复了脸上无?可挑剔的?笑意,主动伸手做出邀请姿态:“方梨姑娘说?话爽快,所言极对潘某既然诚心想寻求合作,就应该亲自来求。”

许栀和看了一眼天色。

潘光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主动道:“许娘子不必担忧,这雪,今日成不了气?候。”

许栀和看着他一副笃定的?神情?,反应了一秒,很快就想明白了,她一边拎起裙摆跟在?他身后上楼,一边不经意的?询问?:“看来百姓看布告所知的?灵台郎气?象,并?不准确?”

潘光保持着领先的?一步的?位置引路,闻言笑着摇头否认:“非也非也。灵台郎乃司天监正七品的?官员,事关百姓民生,怎敢胡乱谣言,要是?传到官家耳中,罚俸尚且轻微,重则乌纱帽不保……只不过话是?这么个话,但怎么表达,旁人又怎么解读,里面的?门道可深着呢。”

许栀和:“本朝奉行厚以养廉,灵台郎身为正七品官员,每月俸禄三十贯不止,其中还不包含加俸和职田。你们是?怎么说?服他们同意的??”

潘光脚步一顿,朝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摆:“不不不,是?‘他们’,不是?‘你们’,此事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许栀和眸光淡淡地看着潘光。

潘光神情?自若地推开二楼雅室的?门,先请许栀和进去,两人席地而?坐后,他一边斟水一边解释,“灵台郎测算正月二十一、二十二会有一场风雪,去岁北方诸州丰收,粮食源源不断入送汴京城,粮商托灵台郎夸大风雪事实,让百姓提前购入粮食以备雪路封山、粮草不得入京之患。这样一来,滞销的?粮油便足以脱手。”

许栀和:“二十一、二十二……和灵台郎推演说?这几?日,倒是?也想符合。”

潘光弯了弯眼角,他的?脸本就稍显富态和憨厚,笑起来显得越发温厚无?害,他说?:“对呀,从头到尾,一句谎言都没有噢。”

许栀和:“可是?,雪后百姓会发现这只是?寻常风雪,也不会影响生计。”

“是?这个道理没错,”潘光说?,“但百姓并?不会计较这些。许娘子认为百姓眼中什么最重要。”

不得许栀和回答,潘光便自顾自接了话道:“是粮食。囤积再多的?粮食,对百姓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金银玉器遇上战事、天灾或一文不值,但粮食米面盐,无论是太平抑或动乱,对百姓而?言,都不存在?贱价一说?。因此二十一日风雪来时,百姓并?不会纠结是?不是?司天监测算那般风雪异常,而?是?会感慨灵台郎算得真?准,然后带动这几日没有囤积粮食的?百姓,在?雪后也囤积一波。”

“这样一来,不但能?比平日更?高?的?价钱卖出去岁的?余粮,不必拖到陈粮再行销售。”

当年所收粮食称之为新粮,往昔年份收的?粮食称之为陈粮,价钱每石相差五至九文不等。

潘光解释的?详细,操作听着也不算难,不过是夸大了风雪大小,又压缩了时间,让百姓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反应,最后匆匆购入粮商涨价之后的粮食,并?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买的?早、买的?及时。

能?让百姓在?自我庆幸中花钱,不得不说这批粮商很会观察人心。

许栀和一时间陷入沉默,房中只剩下温热的?炉火缓缓燃烧的?声响。

潘光道:“许娘子该不会以为这些个主意是?粮商想的?吧?那娘子可就大错特错了。粮商即便不来这么一遭,该赚的?银钱还是?赚,此事获利最多的?,姑娘难道看不明白?”

许栀和说?:“司天监。”

潘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就是?司天监。咱们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只想着自己吃饱肚子,家里人吃饱肚子,哪里想出这许多弯弯绕绕的?东西?那些官员瞧着清风朗月的?,可一个个的?,心思可深着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自己的?脑门上指了指,语气?颇为诚恳地劝诫道:“许娘子与他们打交道,可得小心小心再小心。”

许栀和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一双好看的?杏眸中掠过浅笑,“潘郎君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我真?就说?了?”潘光铺垫了这么一大圈子,终于能?拨开天窗说?亮话,他眯起眼笑,“常稷轩也是?当官的?,当官的?心都脏,虽然现在?许娘子瞧着是?和常家姑娘联系,但依照我对常稷轩的?了解,他可不是?什么善茬,等日后羊毛手衣遍及全国?,他难保不会有点旁的?想法。”

许栀和顿了顿,缓声说?:“我记得……潘郎君和常郎君是?好友?”

“嗯啊。”潘光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潘常两家三代相交,到了他们这一代,正好是?第四?代,两人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

“是?好友不假,但生意场上的?事情?,谈人情?可就没意思了。”潘光丝毫没有不该背后说?好友坏话的?觉悟,而?是?指着自己圆润的?脸庞道,“言归正传,方才?说?到哪里来着?对,常稷轩年纪轻轻入仕,家中又有祖父、父亲两位大学士,仕途平步青云,若是?日后他位高?权重,起了旁的?心思,许娘子细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

他循循善诱,仿佛站在?许栀和的?角度替她考虑一般道:“我就不一样了,我一来无?入仕之心,只想当个老老实实的?商贾,赚些小钱填饱肚子罢了。”

许栀和打断他:“潘郎君,我想你需要知道,潘楼的?一杯寻常香茗五两银子一盏。”

你管这叫小钱?

潘光的?脸上飞快闪现了一抹尴尬,他轻咳了一声,紧接着说?:“你与其跟他合作,不如与我合作,到时候契约到了官府过了公证,你我心中都有底,岂不妙哉?最要紧的?是?,常稷轩他还有官场的?事情?需要打理,常庆妤到底年轻,我就不一样了,我可以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保管出不了三年,姑娘的?身家可以翻番。”

许栀和:“听起来似乎还不错。”

潘光眼神一亮,眼瞅着有戏。

“但是?很抱歉,我先和庆妤约好了的?,”许栀和语气?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轻松写意,“若是?叫我毁约,岂不是?得罪了官商两道的?常家?”

潘光:“这不必担……”

“而?且庆妤知道你我不愉快,还曾与我说?起你的?好话,言辞之中,称你为‘潘光哥哥’,你这样编排他们,是?不是?不妥当?”许栀和语气?无?辜,眼神明亮澄净。

潘光:“……”

一旁的?雨顺仰头望着横梁,同时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这横梁可真?横梁啊。

他都有些觉得自家郎君不像好人做派了。

谁家一同长大的?好友会在?背后说?人坏话,撬人墙角的??

许栀和见潘光无?话可说?,站起身掸了掸自家的?裙摆,“好了,话已经说?完了,要是?潘郎君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潘光呆若木鸡地看着她抬步离开的?背影。

走到门口,许栀和忽然回头。

潘光犹如看到了机会,连忙站起身走到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