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正对着马行街, 往里走是巷子?胡同,有人好奇地朝这边张望,渐渐地, 有三四个人围了起来,小声窃窃私语着。
何娘子?见状, 叫嚷得声音更大了。
“哎哟喂!老?天不睁眼, 恶人当道走,我这一把年纪,就两个小辈赶了出来, 当真造孽哟!”
她声情并茂,如泣如诉, 有不明?真相者起了恻隐之心?,上前一步询问?道:“娘子?遇到什么难事……虽说?是除夕, 但开封府有人当值, 要是儿女不孝、遇人不淑, 我们也?好帮着你一道将人扭送开封府。”
听到这人的声音,何娘子?的眼睛立刻睁大了,她几乎一瞬间就在脑海中构思了对自己的有利的措辞。
她刚准备说?话, 人群中忽然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何娘子?,莫不是为着你家痴傻儿的事情?”
这人是巷子?里的老?住户,对何娘子?家的那些事,心?中自然有印象。
旁边人不解,认真问?:“什么痴傻儿?”
何娘子?的脸色白了白,“你胡说?什么!我家大郎只是心?智不稳,不憨不笨的,岂容你这般张嘴就诬陷?”
说?话那人见到何娘子?这样的反应,嗤笑了一声,“何娘子?,这巷子?里谁不知?道你来巷口小院做什么。无非是看中了这家的丫鬟,想讨给你那痴儿做新妇……你也?甭藏着掖着呢,是不是被人家赶出来了?”
此话一出,旁人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这样!
但凡家里有心?,谁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痴傻儿?这娘子?八成是设计诓骗不成,又?出一招。
原先主?动与何娘子?搭话的那人脸色也?不太好看,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替人出头,却是为着这么个事儿,当真叫人心?中憋屈。他将别人对他的打量怨怪在了何娘子?身上,冷着声音问?:“你这妇人,讲话也?不说?个清楚。现在还坐在人家门口嚎丧,也?不嫌晦气?!”
他说?完,旁边人若有似无地打量立刻消失,他神色定了定,更是觉得自己此举不错。
何娘子?望着众人谴责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开始是对自己有利的局面,怎就走到了这一步?
都怪那个碎嘴的邻里!要不是他开口揭露了真相,哪里会有这许多人指着她?何娘子?气?得胸口发烫,但面对着这么多人,纵使寸厚的脸皮也?觉出羞意,用布巾遮挡着自己的脸,在众人的奚落和指点中跑回?了自己的家。
何娘子?的相公站在门口,见何娘子?像过街老?鼠一样溜了回?来,心?中猜到了始末。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对她说?:“叫你莫要去,现在被人赶了回?来,脸上可有光?”
何娘子?想起刚刚的阵仗,顾忌着自己的脸皮没说?自己被不少人围观了,她一声不吭地走到桌边,倒了半碗水喝下。
“你倒是想得清楚!”何娘子?眼神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内堂,隔着已经变成灰色的门帘,里面坐着一个呆呆的成年人,他对着日光数着自己的手指,第一遍数错了,第二回?才数对。她心?中漫起一抹酸涩,要是……要是那年冬日,他们没有出去就好了。
就凭着何大郎周正的长相,肯定能取得不少小娘子?的欢心?,何至于她这般低声下气?地求爷爷告奶奶。
何娘子?一腔委屈和愤懑无处可发,只能恨恨地伸手捶了一下自家相公,“你既然这般能说?会道,给我儿娶个新妇过来,我便不说?你什么了!”
何娘子?的相公脸上一阵为难。
新妇,哪是说?娶到就能娶到的?
“就知?道你也?是个只会说?话做不了事的糊涂蛋!”何娘子?说?,“你要是家财万贯,数不清的人愿意过来伺候儿子?,要怪,就要怪你不争气?,苦了儿子?,也?苦了我。”
何娘子?的相公对妻子?的愧疚大多来源于此,听她这么说?,脸上一阵灰白。他想着现在趁自己和何娘子?还算有些气?力,挣些钱给儿子?挑一个稳妥的小厮照顾……何大郎虽然心?智停留在了六七岁,但是身躯却是实打实的成年人,丫鬟力气?终究比不上小厮的。
可何娘子?不这么想,能白捡漏的事情,花钱才能做成,多不值当?
何娘子望着自己如木头般呆呆愣愣的丈夫,气?不打一处来,她翻了个白眼,走在桌前坐下,冷着嗓音道:“不成便不成了吧,方梨长得一股狐媚子?相,等日后你我走了,说?不定还会红杏出墙,做些不可见人的勾当……”
何娘子?话音未落,门口却忽然多了几道身影。
何娘子的相公也瞧见了,看清来人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是许娘子?一家。
又?不止许娘子?,陈允渡……还有好几个平时见过的邻里。
他们站在门口,脸上是出奇一致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平日里还算正常的何娘子?,怎么会口出这般言论?
何娘子?大脑中轰地一声,仿佛一根弦绷断,渐渐地,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子?虚乌有的事情,她只是随口一说?,谁能想到许娘子?和陈允渡闲得发慌,竟然随着一道过来了。
内堂中的何大郎听到了院门口的声响,目光从自己的手指上移开,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似乎在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这般吵闹?
何娘子?见他探头出来,头皮发麻地大喊道:“快回?去!”
何大郎没能领会母亲焦灼的心?情,他走了出来,见到门口站着的人,以?为都是来跟自己玩闹的,咧开了嘴角笑。
一笑,口涎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了衣领子?上。
许栀和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背抵靠在陈允渡的手上。
怪不得,怪不得何娘子?隔三岔五就跑过来和方梨说?她家儿郎如何如何好,却从未想着让两人见上一面。原来是这个原因。
可即便现在能瞒得住一时,到了真要见面的时候,一切依旧会水落石出。
陈允渡伸手将许栀和不动声色地往自己后面拉了拉,他自己自然不会对痴傻之人无法控制的行为有什么负面评价,可是如果许栀和害怕,那就另当别论了。
好在,许栀和并未表现出明?显的害怕倾向。
她只是觉得不舒服。
陈允渡从袖下牵起许栀和的手,试图将自己身上的热量传送一些过去。
何大郎被何娘子?的相公劝回?了内堂,前者虽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乖乖跟着自己父亲走了。从七岁以?后,爹娘就不准他随意出门走动,有时候听到外面孩子?的笑声,他会有一些羡慕。
旁边跟着陈允渡、许栀和一道过来的邻里等何大郎回?了屋,才一言难尽地看着她道:“何娘子?,这样莫须有的话,说?出来也?不怕烂了舌根?”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你这样说?了,叫她日后怎么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