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尧佐, 是今上最宠爱的妃子?张美人?的伯父,进士及第后在州县历练, 也算小有政绩,后来弟弟张尧封去世, 送其独女入宫, 被官家看上, 自此张家一族飞黄腾达。张尧佐坐了青云梯,从筠州调回京城不说,更?是官封正三品。张家子?孙仗着张美人?和张尧佐, 在汴京城横行无忌,张美人?不进行管束,反而为伯父之子?张希甫和其他张家族人?求取官职。
“可即便现在能挡得住一时……”梅尧臣顿了顿,才继续道,“却挡不住一世。”
梅尧臣的语气?中满是怅惘。
陈允渡沉默地看着梅尧臣,后者的视线落在一朵快要凋谢的花上。其实这才哪到哪,大内早就传出风声,要封张美人?为张贵妃。官家连“皇后在朝不立贵妃”的祖训都忘了,他是铁了心?要把张尧佐拉入宰执行列,等张美人?成了贵妃,张尧佐成为三司使、宣徽南院使也不过时间问?题。
官家自然是仁德贤明?的好官家,只是在张美人?这件事上,他却固执极了,仿佛要告诉天下人?,他就是要将所有的恩宠都给张家。
梅尧臣道:“其二,便是贝州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听?说有叛军集聚,朝廷正在为谁去肃清争论不休。同?平章事陈相推举了明?安抚使。”
“明?镐安抚使?”陈允渡重复了一遍,“明?安抚使一直在边疆前线,前两年才从对?西夏的战场中退下。陈相举他……”
后面的话陈允渡尚未入仕,不方便说,梅尧臣却没什么顾忌,“允渡想?说,后继无人??”
陈允渡默认了。
许栀和安静地听?着两人?的交谈。她对?史书的记载知道的有限,他们口中交谈的张美人?,应该就是后世流传的“生死两皇后”的温成皇后,不过是死后追封,生前封贵妃。当时的她也曾为帝妃情深而感动,而身处这个时代,又多了一丝无奈挣扎的意味。
官家想?要深情以许,又想?要江山万民,在“两全”之下,无数士子?止步于此,望庙堂而兴叹。
后面的贝州,她没什么印象,但一句“后继无人?”还是能明?白的,南宋偏安一隅,重文轻武,永失汴京。
她抿唇看向陈允渡,后者察觉她的目光,低声询问?:“怎么了?”
许栀和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在意自己。
“罢了,”梅尧臣盯着凋谢的花看了半响,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小举动,直到旁边刁娘子?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笑看着陈允渡,“我现在同?你说这些做什么?只不过让你平白忧心?罢了。这几日你没过来,功课落下了不曾?你随我到书房来。”
陈允渡起?身扶住他,“梅公宽心?,学子?代代,后继有人?。”
梅尧臣偏头看他,忽然笑了,朝堂上一帮四五十岁、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臣唾沫横飞,劳心?忧国,怕太宗基业受损,现在听?到陈允渡的话,释怀了不少。
日后的官家,自有日后的臣子?去劝诫,他忧心?着未来的局势变动,却险些误了眼前。
两人?离开后,刁娘子?牵挂的目光一直落在梅尧臣身上,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她才看向许栀和,“前几日静姐儿还吵着说想?见你,现在你来了,她可算如愿了。咱们一道去看看?”
梅公为朝堂上的事情急得怒火攻心?,刁娘子?也心?绪不稳,这个时候,身边有人?陪着分散注意力,反而更?好。
许栀和没有拒绝,她跟在刁娘子?的身后,穿过曲折的回廊长亭,走?到了梅静宁所在的院子?。
秋叶开始飘落,和其他院子?不一样,梅静宁院中的杂草被堆积成小小的山丘,刁娘子?边走?边道:“官人说静姐儿喜欢抱着催雪在落叶上玩,我便叫下人?都留下了。”
静姐儿听?到声响,跑了出来,看见刁娘子?身后的许栀和时,目光显而易见地雀跃起?来。她提起?裙摆,朝着许栀和跑来,在刁娘子?“慢些”的声音中顿住脚步。
“母亲,”梅静宁先是和刁娘子问安,然后目光亮亮地看向许栀和,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姐姐。”
刁娘子?在旁边笑看着两个人?,心?中并无吃味。一则她身份摆在这里,是两人?长辈,二则许栀和送她的那只羊毛毡成功修复了她和继女的关系,她心?中记挂着这份情谊,三则梅静宁已经接受了她的身份,愿意开口喊她“母亲”,她已经相当知足了。
许栀和牵着梅静宁软乎乎的小手,询问?:“催雪呢?”
“在花瓶旁边窝着。”梅静宁语气?轻快,“姐姐,你上次做的那个小玩意儿被催雪玩坏了,府上的小厮做了几个,都不如姐姐做的好看,姐姐可以再帮我做几个吗?”
“自然可以。”许栀和笑应。
刁娘子?落后一步瞧着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眉眼中满是柔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旁边的丫鬟道:“今早我蒸了一屉称心?糕,你现在去端过来。砂锅中炖着甘草绿豆水,等开了,送去给官人和陈郎君。”
丫鬟领命退下,她一抬头,刚好看见许栀和与梅静宁同?时回头望着她,在等她过去。
刁娘子?连忙快步上前,三人?又恢复了动作,大部分时候是梅静宁和许栀和说话,刁娘子?偶尔插几句。
坐下后,小厮端着制作逗猫棒的材料过来,许栀和望了一眼懒洋洋窝在菊花边的催雪,笑着将羽毛错落摆好,用绳子?绑在细竹竿上。
“瞧,”许栀和没有晃,平整地放在桌面上,“这不就做好了。”
梅静宁十分捧场地击掌,笑着夸赞:“姐姐好厉害!”
一旁的催雪动了,它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然后轻巧从放置花瓶的架子?上跳了下来,站在三人?中间转了转,咬了几口静止的羽毛,不一会儿,又索然无味,从桌上跳了下来,径直朝着梅静宁的卧榻去了。
“不可以!”梅静宁的脸色忽然一变,快步上前,“催雪,不可以咬引月!”
许栀和了然,引月是羊毛制成的,催雪能辨别是活的还是死物?,又天性?好玩,大抵把引月当成玩具了。
梅静宁很喜欢那只羊毛做的引月,刁娘子?送来的时候,她差点以为引月回来找她了。刁娘子?没瞒着她,说这是许姐姐亲手做了送给她的,她捧着引月,很是欢喜。
可摆在哪里都不行,催雪好奇心?重,遇到什么都要扒拉两下。梅静宁想?不到合适的位置,最后只好藏在床上。
催雪被梅静宁强制地抱了回来,它喵了几声,从梅静宁的怀中挣脱,倒也没冲着她的床去了。
许栀和在旁边看着一人?一猫对?视,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像是吸引到了催雪,引得催雪拱着背,沿她的裙摆摩擦,尾巴像是一根勾子?,轻飘飘地磨蹭。
许栀和一瞬间心?软,轻轻地摸了摸猫头,催雪也很给面子?的仰头,发出细柔的“喵”声。
刁娘子?在旁看的啧啧称奇,“催雪倒是很黏栀和。”
梅静宁也用力地点点头。
许栀和闻言,挠了挠催雪的下巴,“摸摸猫头,万事不愁。”
去端糕点的丫鬟回来了,按照主母的吩咐摆在桌面上,称心?糕甜蜜,丫鬟端了一盅酸梅汤,方便主母、姑娘和许娘子?就着糕点解腻。
梅静宁伸手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刁娘子?,又拿了一块递给许栀和,最后才拿了一块留给自己。
催雪看见梅静宁手中拿着东西,撇开了许栀和,跳到梅静宁的面前喵喵叫着。
“这个你不可以吃,”梅静宁伸手点在了催雪的鼻尖上,拒绝了它的撒娇,“上面放了葡萄干。”
催雪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梅静宁咬了一口称心?糕,浓郁的花香在舌尖绽放,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又喝了一大口酸梅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