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花打完水回来,又在廊下碰见了武家娘子,神色肃穆,不知是在赏月还是散步;然后是那鹰眼的侍卫她出门时明明没见他守在那儿,如今却像凭空出现般,立在原处,见她回来,他一反先前的凶厉,竟一句话也没说,只侧身让出门口。
那会儿已是丑时,四下寂静,江上弥漫的水雾盖住了一切,说不定就有许多游魂徘徊在江河月色之下。
她想着,突然前方走来几名疯疯癫癫的力夫,铃花在夜色下抽身离去。
庄上鹰在船上找了一圈,再回到李玉的仓库,颇为讶异:“你怎么还在这?其他人呢?”
武景昭被这样一叫,才晃过神来,心烦气躁道:“葛娘子带越妹走了,何郎走了过后就没再回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屎塞住了。”
平日两人私下说话就分外地粗鄙,庄上鹰听了并不放在心上,只道:“走吧,你随我回去看看昏迷那两人,若另一人也醒来,说不定还能再问出些什么。”
果真,张五也从昏迷中醒来,面有菜色,听到庄上鹰问话,半响才朦朦胧胧地说:“那信,是我放你身上的。”
众人一听,皆大惊。
“你放到我身上?为何?”庄上鹰赶紧问道。
“我受人所托,开船之前,有人来找,他看上去原本是想找名婢女,不过当时婢女们都不在,只有我与另一名叫孙旭的力夫在船头搬运。那人随意塞了我几个铜板,叫我将信转给庄家娘子。”
“那人长得何样?”
“一身葛布便衣,却蹬了双气派的靴子,看身形谈吐像是军中之人。”
“他可有说是谁送的信。”
“没有。”张五摇头:“开船后,我们这些力夫就不能随意上楼,我找了几次机会,都没能靠近你。后来见你被锁在箱中,也不敢贸然放你出来,只能悄悄把信塞到你身上。想着你醒了,或许能自己拿到也算我不负所托。谁知,竟让包三水抢了先。”
“你为何会去李玉的仓库?”武景昭突然问道。
张五脸色瞬间苍白,看了看一旁的玉环,呢喃着:“我想要带她离开这艘船,找处地方避世,娶妻生子,总归需要银子的。我也没敢多拿,只拿了件鎏金镯子藏在船底,想着大婚之日能替她带上”
“又不是不能吃苦。”玉环啜泣道:“你何苦冒这个杀头的险。”
庄上鹰看不得眼前这幕,将手一挥:“眼下就不要哭哭啼啼,既然是军中之人,那多半我姐夫临时派人来的,若是庄府用不着这么麻烦。”
武景昭:“他为何临时派人?”
“你有所不知。”庄上鹰低声道:“出发前,他忽然被洛阳金吾卫带走,说是圣人有召,我阿姐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她顿了顿,眼神又沉了下去:“许是还有什么事,来不及交代给我阿姐。那送信的人也只是草草提了句庄家娘子。如今信落到包三水手里,说不定早被他毁了。”
“能有什么事,难不成他还能预见这船上的灾祸?”
庄上鹰摇摇头:“姐夫本不愿参加李玉的寿宴,无奈阿姐不知为何偏一定要来,说好他前来陪同,临了他反而躲过一劫。”说到此处,她心中自然明白,庄上真要来多半也是为了要见宋之问一面。
“说起来,姐夫这一年似乎也和崔知越一样,有些避世”她思忖道,转头看了看蹲在墙角傻乎乎的崔知越:“难道他也知道些什么?”
武景昭突然提道:“那何季辅怎么还没回来?”
众人这才发觉,此人不声不响,已经走大半个时辰。葛妙登顿时面色唰白,颤声道:“该不会”
众人立即朝船尾寻去。
看见尸首,葛妙登是第一个发出声音的人,并不是哭泣,甚至也不是惊呼,而是浅浅的叹息一声,仿佛早已料到就该如此,却也无可奈何。
她神情沮丧地看着他,何季辅被一根麻绳吊在半空,双足笔直,颈骨已被绳子勒断,死状与郑无咎有九分的相似。
“她一定在船底!”庄上鹰怒道,拔出剑来:“她一定是藏在某处!”她急得在廊下急奔,随手拉起一名伤员的头来,高声问道:“刚刚是谁在这里?!”
那受伤的力夫,被扯着头皮醒来,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又晕死了过去。
“何郎君就算身体羸弱,也好歹是名男子,大家同在廊下,他怎么会死得无声无息?”葛妙登踉跄退后几步,喃喃道:“这船底我们也搜过,难道,难道是真有鬼么?”
庄上真突然道:“刚才我去搜了船头,武娘子一直在仓库中,葛娘子,你当时在何处?”
葛妙登微微一愣:“当然是带越妹回我们暂住的地方。”
“有谁为证?”
葛妙登回头看了看那痴痴呆呆的崔知越道:“越妹一直和我在一起。”
庄上真冷笑一声,下一秒短剑出鞘直抵葛妙登的雪颈:“一个傻子,她能证明什么?你的手腕,为何会有抓痕?”
要结尾了吗?
嗯呐!
有个疑问:小崔之前跟李梵镜约定在船上交易,但如果不是魏寻山以李玉名义的小崔上船,小崔并无请柬,怎么能上船?魏发假请柬让小崔上船,但如果不是李玉在第一夜就被杀,假请柬的事第二天就会露馅,李玉更会怀疑船上有奸细,魏不怕被发现?
先有了请柬,然后才顺水推舟上船交易。
当然,如果我们假设李玉第一天没死,那就是另一个李玉追着问为啥小崔在船上的故事了
好吧,临结束前开个脑洞,不负责任地猜一把凶手和杀人动机。包家姐弟身份极怪异,姐姐在富贵之家,还掌握财政大权,能把巨资挪出府给她爹妈买豪宅,但弟弟却是个苦力。包家爹妈也很奇特,姐姐的地位似乎是他俩设法谋来的,所以他俩可能才是一切的根源。还有,姐姐叫包大妹,弟弟却叫包三水,中间是不是还有个二妹或二水之类的。凶案动机也很奇怪,包姐姐如果跟林状元没关系,没道理杀船上这些人,想杀这些人的是李玉,但她反而第一夜就死了。但为什么先从李玉下手呢?按说她身份最尊贵,守卫最森严,应该最不好下手。再结合李玉死时身上穿的衣服,她在宴会上拿的扇子,是不是死的这个人不是真正的李玉?还有,李玉想杀小崔他们的原因,也不是什么军机泄密吧。
第六十章
萧晟在被人突然带走那天,他试图想要对庄上真说些什么。
“将军,奉旨接将军即刻进宫。”来者是名羽林军打扮的军士,金色胸甲在天光下闪闪发光。
“好,但可容我写张条子交代家中夫人?”萧晟道:“她刚巧回娘家替她妹子打点行装,我们今晚就要登船南下,若无任何交代,怕她回府时不知我出了何事。”
“我们自会替将军知会萧夫人。”军士密不透风地催促,抬起被臂铠包裹得无比粗壮的手,刻意做了个请的姿势:“还是请先上马舆,其余一切容后再说。”
“不,我须得留下一言半语,我若进宫,她就要独自南下。”说着,他转身快步就要踏回门去。
“将军,圣人召见,不可耽搁。”军士伸手拦住他。
萧晟着一袭藏青简便薄袍,站在朱漆大门前,他回头去看,黑漆门匾上两个金色大字“萧府”,此刻已被卷翘的青瓦屋檐挡去了大半的光,似乎全数没进午后阴影里,不再发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