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资助哥俩之后，杨扬的父亲事业就变得格外顺利，接连得到了不错的好机会。从最开始的普通基层人员当选先进职工，被领导相中提拔他成了中层养护部的副主任，时隔三年又转成主任。杨扬的母亲也同样开始交好运，原本只是普通护士，竟然竞争成功担任了护士长。过年的时候，杨扬外公评价这是种善因得善果，资助哥俩这件好事得了好报。杨扬的父亲深以为然，并动了要收养李天皓的念头。

之所以是李天皓，是因为他太招人喜欢了，这孩子聪明，成绩不错，没有上过任何培训班，让他当儿童代表给领导讲话，表演节目从来不用担心拉胯。他虽然年纪小，却很懂事，从来不乱讲话，也不捣乱，性格还开朗，不仅是全院孩子的开心果，还能经常帮护理老师们照顾更年幼的孩子。最重要的是，这孩子不贪婪，这一点，杨扬父亲仔细观察过。每次吃饭，他都会把自己碗里的肉分给身体更弱的哥哥。如果未来要继续往上走走，当院长，甚至往民政局的方向走一步的话，杨扬爸爸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生育二胎，但他打心眼里还想要个儿子，一个健康好看聪明，能配得上自己的儿子。

因为太想要个儿子，杨扬从小甚至被打扮成男孩。说是工作太忙，怕不方便洗头吹头，才上幼儿园的杨扬就被安排了男式女发。又说小朋友淘气怕弄脏衣服不好洗，就从不给她买浅色的粉色的衣服，打小就穿黑色蓝色咖啡色。甚至说女孩像男孩才更好养活，更皮实，也更不怕人欺负。别人家女儿去少年宫学的都是舞蹈唱歌，杨扬却学武术围棋。这些选择统统是杨扬不愿意的，每次都跟父亲吵架，但幼小的她总是拧不过大人。后来年岁渐长，她不仅习惯了这些父母的选择，甚至觉得父亲比她更了解自己的需求，相比容易哭唧唧和撒娇的小女孩，她更爱跟男孩玩。穿裤子就是比穿裙子方便，打架丝毫不会分心，更不会影响踢腿的速度。

小学之后，每年寒暑假，父亲都安排李天皓来家里住。对外说是李天皓成绩好，可以跟杨扬一起做作业，抓抓学习，其实他是想提前培养感情，为日后正式领养他做准备。虽然兄弟俩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杨扬也更喜欢跟天皓玩。李长庚的先天性心脏病并未完全治愈，他不敢也不能剧烈运动，甚至不敢像其他小朋友那样放声大笑，他的情绪永远是收着的，看不出他是很高兴还是很不高兴，他用这种与生俱来的淡薄来掩饰自卑，性格也内向。除了天皓，他几乎不跟其他小朋友说话，总是独自窝在角落里安静地看书，写写画画。

杨扬的性格更像李天皓，都比较乐观积极。两人四岁就一起扮家家酒，举行过至少一百场婚礼，还假装领养人，挑选比他们年纪更小的孩子领养。因为杨扬父亲的原因，所有的孩子都比较配合他，唯独李长庚并不热衷这种孩子气的游戏。李天皓能感受到杨扬对他的好感，以及父亲想要领养他，让他成为这个家庭正式成员的意思，所以每次去杨家生活，他都格外注意表现。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考核，这是长达数年的面试。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李天皓并不是真正的乐观积极，他只是知道应该这样表现，是生存最有利的做法。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可怕的事情，李天皓可能真的就成为杨扬家人了。

那是杨扬十二岁那年的春节，李天皓照例来杨家过寒假，过年。大年初六，杨扬带上亲戚们给的红包准备出去带李天皓先逛公园，然后买烟花。她喜欢看，但不敢放，李天皓敢。在公园玩得很开心，碰碰车海盗船打气球什么都玩了，棉花糖羊肉串也都吃了，傍晚准备买好烟花就回家时，发现红包丢了，里边装满了杨扬前两天收到的所有压岁钱。

两个孩子急坏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杨扬晚上回家不敢说，饭都没吃好。李天皓看在眼里，让她别担心，自己这就出去找，翻遍全城也要找到。杨扬不放心，说晚上天黑路滑，让他别去，大不了就跟爸妈坦白。李天皓说那不行，两百多块已经是巨款了，福利院的孩子都没有零花钱，偶尔有好心人特意带着红包来慰问，每个孩子也能分到五块十块的。

那晚父亲值班，不在家，李天皓在外边找到 12 点还没回家。杨扬急了，告诉了妈妈。妈妈也急了，马上拿着手电筒出去找李天皓。结果人没找到，妈妈却被一辆私家车撞到，司机酒驾，妈妈当场去世。

从那之后，杨扬父亲再也没让他来家里，更不会想要收养他。杨扬很清楚，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如果没丢钱，李天皓就不会去找，妈妈就不会去找李天皓，也就不会死。如果自己拦住了李天皓，妈妈也不会死。她满心愧疚，却没机会跟李天皓道歉，父亲已经不让她去福利院了。

“有时候我真觉得，人跟人之间的关系好像是有剧本的，人无法改写。比如我跟他，童年最要好的玩伴，谁能想到突然有一天，我们就再也不能在一起玩了呢？我很遗憾失去了妈妈，我妈妈人非常好，她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给了我很好的家庭教育。失去她之后，我成了孤儿，爸爸把我的生活委托给了福利院的女老师们照料，他只负责出钱。但我还不能像孤儿那样赢得大家的同情，毕竟，我亲爸爸还活得好好的。”

杨扬讲到这里，对着餐桌上的四个人，叹了口气。这段珍贵的感情，是她久未回忆却永远陈列在杨家客厅角落里的尘土。

这一章看的心里不是滋味，李长庚还有个哥哥

之前总以为杨扬是个很年轻的女生，现在看她跟金星爸差不多大的，我被作者的一句话打动到了，就是关于李长庚小时候因为没吃过鸡腿而偷偷哭，这就为后来他长大了开饭店做美食做了特别合理的铺垫。玉中大大真的写的好用心

从前边对杨扬过去的铺垫，到这一章对杨扬李长庚童年小伙伴的铺垫，已经让两人结婚这件事具有足够的逻辑和说服力

这一章最后一句话写的太好了

「不了解一个人的童年，就像不知道大江大河源自哪个泉眼湖泊，蜿蜒过怎样的山川峡谷，途中经历过多少风雨，就不会懂它如何壮大，为何携带某些遥远地方才有的鱼和沙。」这章最爱的金句。正是那些起起伏伏的经历，勾勒成每个人的人生地图。有一种慈悲、温暖、治愈的感觉。

是的，读这句话，特别是“为何携带某些遥远地方才有的鱼和沙”这里简直封神，画面感十足，让我意识到，每一个坐在我们对面的人都是流动的，我们看到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有他成长的轨迹，玉中大大真的太会写了

这章写得很隽永，有点淡淡的悲伤情绪，很想知道接下来的真相是什么。

还得是玉中大大

越来越觉得玉中大大的作品，看起来是在讲故事，其实是在讲社会

亲爱的宝子很懂我！没有闲笔，都是铺垫和伏线

52 喜宴

“后来，我给他写了一封信，特意跟李天皓道歉，让他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们从玩伴成了笔友，在网络尚不发达的年代，笔友是年轻人维系精神交流的重要方式。”杨扬说。

“可你为什么会在离婚后，跟他又结婚呢？如果你们多年未见，感情基础又在哪里？”金岱渊问。

“我干了一天活儿，饿了。要不你们先吃点？别看都是小菜，我这里的小菜都是乡亲们送的，没打农药自家吃的，鸡蛋也是正宗土鸡蛋，外边买不到。”杨扬率先举起筷子，夹了一点苦瓜炒蛋，塞在嘴里，嚼完咽下才接着说，“其实我们是假结婚，没有结婚证。所以，也不需要感情基础。”

杨扬离婚后，就搬到了梦梦家里。原本是可以回娘家的，父亲还在家，那就是父亲的家。母亲去世后，家里重新装修过一次，全是父亲做主，冷冰冰的纯中式风格，杨扬看着就不舒服。另外爸爸对离婚强烈反对，是杨扬跟他说自己不孕之后，才没再继续生气，只是转头又想给她安排离异带孩子的中年男相亲。这个家，是一天都没法待，杨扬暂时还买不起房，就搬到了梦梦家里。

从那之后，杨扬跟梦梦就再没分开过，直到父亲手术后，说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会死不瞑目。

所以那是一场假结婚，是演给所有认识杨扬和父亲的人的一场戏，像模像样的婚宴，提前发了喜帖，她花了两百块找人搞了个假结婚证糊弄病床上的父亲。而李天皓，是父亲不可能忘记的，知根知底的人。两人从笔友，到后来成年分别有了各自的手机号码，一直把彼此都留在备忘录里。

“他跟我说，最近这些年，他一直以李长庚的名字在做生意，因为哥哥成绩更好，学历更好，对投资人来说是优势。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需要保密，所以，我们摆酒时，他还是用的自己身份李天皓。婚宴之后，父亲生日和过年，李天皓都会来一趟，但也只有两次。后来，我父亲去世了，他没必要再来了。”杨扬说完冲大家笑笑，开始大口吃饭。

“可是，我从未听我爸说他有亲兄弟的事，你有当时婚宴的照片或者录像吗？我想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爸。”金星小小的腔子里塞满了疑问，毫无胃口。

“对！给我们看看吧，究竟是李长庚还是李天皓对我们非常重要。请你帮帮忙，我们已经找他好久了。”金岱渊恳切地说。

“我电脑里有，吃完饭我给你们看。”杨扬并不喜欢这些人过于急切，打乱自己生活状态。

十五分钟后，杨扬打开电脑，找出一个命名为婚宴的文件夹，让金星她们自行浏览，她则收拾碗筷去小操场上收拾红薯干了。晚上有老鼠，还有黄鼠狼，早上还有露水，这些辛辛苦苦地制作的红薯干，会是冬天孩子们的健康零食。收好装袋扎紧后，还得去后院浇菜施肥。一块不算小的自留地，是她跟孩子们一起种植的试验田，在地里给孩子们上生物课，是本校的特色课。

金岱渊在浏览了大批婚宴现场特写照片之后，又看婚庆公司给录制的视频。那是一场中式婚礼，新娘杨扬穿着白色上衣红色马面裙，短发红妆令人眼前一亮，新郎李长庚，或者是李天皓，穿着改良式汉服，跟杨扬站在一起十分般配。婚宴盛大，场地豪华，席开数十桌。杨扬的父亲，一位清瘦的老人，看不出对这场婚礼是否满意，在他身边陪伴搀扶的还有一位中年男性，可能是杨扬那位著名的前夫。如果婚礼就是拿来给外人看的话，这场婚礼能完美完成任务。

金岱渊脑子嗡嗡的，这就是李长庚。他笑起来喜欢先眨一下眼睛，他被人盯着看时会双手无措不自觉插兜，还有他的声音，只属于他的声音。说“我愿意”的时候，是她朝思暮想爱了二十年的人，是她甘愿为自己套上“妻子”的身份，无名无分甘之如饴的人。她梦想过千千万万次的婚礼实现了，盛大隆重，只是新娘不是她。她梦想过的异国蜜月也实现了，浪漫愉悦，只是新娘不是她。她梦想的双双体面地共同出现在社交场所也真的发生了，只是那个人不是她。甚至她渴望的让李长庚做饭给自己吃，这个梦想也真的实现了，那个人依然不是她。

金岱渊脸上布满泪痕，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哭，是姐姐拿了面巾纸递给她，她还没回过神来，姐姐索性帮她擦了擦。她微驼着的背木讷着，像是蜷缩在徒劳空洞的壳里，只是习惯性想躲进去，不知神飘去哪里。或许飘去记忆世界古老的坟场，搜寻群星之下的幽灵，苦苦寻觅一夜又一夜，露水却湿了眼睛。然而姐姐把她的脸掰过来看着她，像一面镜子，她必须沥干双眼，重新端详自己。

这夜，四人在闲置的教师宿舍过夜。躺在上下铺的单人床上，即便只垫着硬邦邦的棕垫，身体却是舒适的。没人说话，大家看出跟杨扬举行婚宴的人是谁。四人各怀心事，谁也睡不着，只有观棋的手机屏幕始终亮着，他在微信里跟姐姐同步了今天的发现。乡村的夜格外安静，窗外有几只小虫偶尔发出声响，风吹到后院没见过的菜地，叶片摩挲也发出温柔声音。这里不像北京那么干燥，也不像长沙过于湿润，空气清新，四个人却都失眠了。

第二天离开前，杨扬又告诉大家，她知道李天皓结过婚有孩子，但他没细说，她也并不想知道太多，就没多问。她请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婚宴只是用来演给父亲和亲友们的一出戏，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父亲去世，是他来的最后一趟，作为女婿身份来送老爷子走。此后，两人几乎没有联系过。少时玩伴，时过境迁，他俩现在是两趟开往相反目的地的列车，一切都没有必要再交集。李长庚答应来帮忙，在她心里已经偿还了多年前家里助养他的付出，彼此再无拖欠。日后她将留在这个小镇，继续当支教老师，让金星如果找到爸爸，也通知她一声，安心即可。

离开小镇，杨扬叫了个开五菱宏光的同学家长来送行。得知是杨老师的朋友，同学家长也是一路热情，请她们喝水，开车也尽量平稳，还主动聊天。

“杨老师是难得能在我们这里扎根的老师，村里的年轻人都待不住，只有她暑假都留在学校。这么好的人，可惜这命是又苦又硬，全家就剩她一个了。听说有个老公，但从没见来过，只有个远房表妹还常来看她。要我说，还是得生个孩子好啊，多少有个念想，也没那么孤单。你们知道她多大吧，都快五十了，怕是现在想生也生不出来，老公不来也是有原因的吧。”

乡下人说话没边界感，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几乎算得上是陌生人，竟然开始讲述杨扬的隐私。金玉衡还想帮杨扬讲几句话，但一想到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没有人接话，司机大概也意识到不妥，不再多言，安静地把她们送到县城。

“我们去哪呢？”金星站在县公交总站，对着陌生的一大片地名，有些茫然。

金岱渊神游天外，没有回答。

“各回各家吧，该结束了。你们回长沙，我回北京，对了，观棋你也回北京，咱俩可以一起走。”金玉衡冲观棋笑笑。

“妈，那我们就回家吧。”金星再次对妈妈说。

金岱渊终于回过神来，难看地笑笑算是回应，“让我想想咱们去哪。先别急，我的脚有点疼。”

“怎么了，是不是崴脚了？”金玉衡问道，但她觉得有点奇怪，这一路虽然全是山路，大家却没步行，也没摔跤。

金岱渊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