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美意立刻知道金玉衡是外地人,对她有所不知,跟着哈哈大笑,“你是说我的双下巴吧?玄学师傅劝我不要弄那种尖尖下巴,不要去抽脂,说变成锥子脸要少几套房。”

“师傅说得对呀,我没双下巴,就没你福气,这个年纪还在找工作,姻缘也不好,只能靠自己。所以老板娘,你要不要给我这个工作机会呀?”金玉衡很快就把话题兜回正题。

蒋美意欣赏地望着金玉衡,这个女人有点像自己,够聪明又够胆识。她沉默片刻,新泡一壶凤凰单丛,第一泡洗茶,第二泡再泡开盖,已经能闻到淡淡清香。

“这个茶不贵的,比鸭屎香便宜,但潮汕人最爱,高香,芝兰香型,还带一点甘甜,你试试看顺不顺口。”

金玉衡接过茶杯,先闻再品,果然带有淡淡回甘,她知道蒋美意对自己有好感,顿时多了分底气。饮完茶放落杯开始谈正事,其实她不是来自荐做出镜的主播,而是想建议蒋美意亲自做这件事。原因有二:一来论底气论实力甚至本地名气,没人比她自己更适合,柜姐柜哥带货的人太多,富婆亲自带货并非罕见但也不多,反而卖二奢会更有安全感和说服力;二来带货主播应该跟这家店长期捆绑,红了主播跑了路,流量不能化作这家店的资产,不划算。

“这家店是你做的,店里的货也都是你把关的,全都是你的风格,最保守的颜色最保值的价钱最经典的款式,你就是这样的女人呀,你就是这家店的灵魂人物。就像香奶奶本人之于香奈儿,海盗爷之于迪奥,范思哲之于范思哲。换做任何靓女靓仔,都无法替代你的存在。”金玉衡发自内心地说。

蒋美意饶有兴趣地听着,“你说得对,可我既不懂带货,也不懂直播,还没那么多时间去做。”

“不用每天做。你可以有兴趣的时候录一段。我没去过你家,但我猜你衣帽间全都是各种大牌经典款。一般来说,做穿搭博主都是要美的,或许可以反着来。比如说,做成搞笑风自黑风。网上多富婆,炫富的多,讨看客欢心的少,没准可以走出差异化路线,提升辨识度。”金玉衡认真地分析,实则近几年来的自媒体没有白研究,不仅看得多,也有过实战经验。

“靓女,你人又美又会讲笑,嘻嘻哈哈地把一些大道理就给讲透了。我冇你咁犀利,你看我是会搞笑的人咩?”蒋美意不是谦虚,她从小就是少东家,长大又是少奶奶,如今更是老板娘,从来只有人讨她欢心,除了亡夫,她没讨过谁欢心。

“很简单,我举个例子,你可以在账号的一句话简介里边写:一个正经二奢店话事人。然后呢,视频都是不正经的,比如可以做‘那些年我收的奇葩丑鞋’,每一双都是秀场款,限定款,很贵,外边买不到,但一看都不知道怎么穿出门。还可以做‘佛都有火老钱风’、‘中元节最吸睛烧纸套装’‘注孤生情人节穿搭安利’是不是听起来都很想看?你就随便搭,怎么搞笑怎么搭,讲话动作夸张一点就好,经典款和奇葩款搭一起,网友笑着看完能记住你,就记住这家店了。”

蒋美意面露微笑,频频点头,甚至笑出声来,“可以可以,这种我还真可以,怪衣服怪包我最多,我妈看到我的衣服都不知道怎么穿。我年轻时候太爱扮靓,最憎撞款,扮嘢我至叻,不过现在肥咗,真要上镜好丑噶。”

“戴墨镜!还可以戴假发,戴各种帽子吗,反正都是为了出效果。玩嘢嘛,轻轻松松你开心,人哋开心,粉丝肯定越来越多。”金玉衡说着说着,还来了两句不那么正宗的广东话,但效果很好。

“靓女,要不要考虑留下来帮我一起录这个视频。我们可以先试用期,我试用你,你也试用我。”

“我这算通过面试了吗?月薪多少呀?”金玉衡满心欢喜地问。

“我现在怀疑你其实想傍富婆找工作。我们哪有那么多时间,等你去跟这个姓蒋的成为好朋友,建立信任,然后再从她身上挖线索。”金岱渊气哼哼地说。

“那她既然都叫我去了,我给直接拒了,完全不留退路?我这临时发挥已经很好了好吗?换作是你,你怎么办?”金玉衡虽然没生气,但也压着嗓门。

“换作是我,就直接亮明身份,问她为什么给李长庚打钱!我倒要看看她怎么说,杀她个出其不意。”金岱渊一甩头,振振有词。

“幸好孩子们出去买吃的了,他们要是在这里,我都说不出口。你亮明什么身份,你是李长庚的什么人?她反问你,你怎么说。”金玉衡冷静地说。

“我是李长庚亲女儿的亲妈,户口本上写的。”金岱渊已然心虚,但她依然强势。

“她是什么背景,这几天观棋和金星都在网上和线下搜索她的八卦新闻。你知道她死掉的老公是谁吗?港漂外来妹跟一大家子根深蒂固的本地有钱人斗,斗好几年,她是最后大赢家。你随便说什么她就信?别看她就开这么个不起眼的店,只要她想,什么人都能弄来你信不信。这是什么地方,是她的娘家她的主场,我们四个只不过是游客,全都加起来都干不过她一根小手指头。”金玉衡尽量保持冷静,但语气里还是带了些不满。

“你说得对,这我也知道,我只是在讲现实,我们不仅没这么大本事,我们还等不起耗不起,但我们需要做的是尽快得到她的答案。我每天都梦见长庚,我们现在甚至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你想过没有,星星可能会失去爸爸。如果可以选,我宁可她没有妈妈,也不能没有这个爸爸。我能给她的太少太少,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需要太多支持。”金岱渊难得心平气和地表达,这次,她发现自己越冷静越有力量,姐姐看她的眼神越认真,这令她心里舒服。

金玉衡也是无解,她习惯从事情本身入手,一直以来,她都结果导向,过程中的情感早已被自我摒弃。这种态度在职场上,在成人社会中,甚至在情场,都是好事,她能毫发无损地走到这一步,也得益于此。如果真在意那些敏感情绪,在意他人感受,不仅寸步难行,还会自损八千。可金星不一样,她虽然看起来已经成年,可她只有十八岁,绝对还是个孩子,凭什么能剥夺她对父亲的爱呢?金玉衡被拿捏了七寸,有种喘不上气使不上劲的压迫感。能怎么办?广州的民宿跟成都差不多的价钱,房间却小几乎一半,她低着头在屋里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圈,脑子还是空空如也。

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信息:阿金,你是不是来广州了?我今天好像在外边见到了你。

头像是大海沙滩的照片,金玉衡想了半天,才想起会这么称呼她的人只有多年前交往过的潮汕男友。她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姓陈,曾经玩过乐队,带自己吃过几家广州有名的老店。

不知是不是今天跟蒋美意聊天时提到了他,十多年没联系的人,竟突然发信息了。量子纠缠真的存在,金玉衡决定出去走走。

金玉衡出门时,正好遇到金星和观棋拎着她特意指定的肠粉和鱼蛋汤回来,也没胃口吃了,匆匆道别,独自走入地铁站。

广州的地铁,非早晚高峰客流量还好,冷气开得极低,吹得人瑟瑟发抖。金玉衡看见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穿着背心长裙的她,实在受不了就随便选了一站下车。这一站恰好是越秀公园站,这一站有两个公园,一个是越秀公园,一个是流花湖公园。

离开空调过猛的密闭空间回到炎热人间,夕阳瞬间笼罩金玉衡,她不适应地打了个喷嚏,鼻子不通地望着路牌上熟悉的几个大字,沦陷在二十年前的回忆里。她给老陈发了条信息:我在流花湖公园,过时不候。

我最近也认识了一个广府朋友,我也是和广州量子纠缠上了hhhh

看到现在,我觉得,这么一个父亲,不找也罢。他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吗?对金星特别好吗?18岁了,可以没有爸爸。他生意赔了那么多,万一找到他,结果他一身债呢?

亲爱的,这一路表面上是在找爸爸,其实也是姨妈妈妈和金星为数不多能有共同目标且单独相处的机会。金星大学之后就有离开家去上大学,姨妈跟妈妈几十年的旧怨也一直没有解决,越积越深,但她们内心还是在意对方的感受,对自己也并不满意,希望能解决这些问题。醉翁之意在酒,也不在酒。女人什么时候都能想得那么清楚,一切负累都能割舍,也不必要孩子,下一世大概也就能进入更高的维度了吧。能在人间滞留,都是有些业还没消,有些愿没有实现。纯粹是我的个人感受。

每天坚持给大大投票嘿嘿

对金星很好啊,前面几章金星的回忆里爸爸完全是极品好男人,甚至她和李长庚更亲密。而且找李长庚更是为了调查真相,还有金钱方面

前男友应该也是个人物

量子纠缠确实存在的。

我觉得金星视角的爸爸,是不是可以和这些女人视角做穿插。爸爸现在确实已经变成一个符号了。

最后他会出来,给大家一个答案的。 其实男人真的比较占便宜,妈妈普遍管的多,花的时间精力也更多,吵架矛盾也更多,孩子容易不领情,反而对不那么花时间,只给好话给钱的爸爸更多好感。小时候总有点不知好歹,长大了才知道妈的用心良苦。

写的真有广东味道,其实蒋女士和姨妈都是经典款

40 老情人

金玉衡跟李长庚曾在流花湖公园共度平安夜。

彼时,学校为安排毕业生就业,需要学生会派人来联系本地企业。那时的大学已经不包分配,家里有关系的同学回了老家,接过父母的班,进入各行各业的编制。没关系的同学是大多数,就业率如果不能保证,会影响下一届学校的招生。那还是珠三角欣欣向荣的年代,校领导重点布局校招。校长牵头,带领学生会的优秀干部组团出发,分别前往广州深圳珠海,金玉衡和李长庚被分到广州组。

曾经的广州,不仅是全国的潮流前线,也是比深圳更有文化底蕴的南方大都会。金玉衡不喜欢深圳,深圳人绝大多数是外地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奔忙搞钱,她觉得太看重效率和结果,没人情味。李长庚笑话她,说她其实是觉得深圳不适合找对象,谈恋爱,她是十足的恋爱脑。

金玉衡很生气,在流花湖边跟李长庚大吵一架,骂他懂个屁,爱情是人类最美好的感情之一,人如果失去感情,跟动物有什么分别。李长庚笑眯眯地看着金玉衡骂自己,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欣赏她气红脸的样子。

那天傍晚,许多来公园庆祝平安夜的年轻人,都忍不住回头看这对璧人,吵架都像在拍电影。校花校草面对着面,在流花湖边那欧式建筑前,夕阳西下,白色的圆顶城堡和平静的湖面映照出好莱坞爱情片般的质感。有几个调皮的本地小孩,路过就不肯走了,蹲在旁唱歪歌:耶稣娶老婆,耶稣好折堕,耶稣争我三蚊鸡,我逼距跳落河。歌词太无厘头,金玉衡想骂却笑出声。

那天的风,一点也不冷,金玉衡至今都记得,李长庚额头上几根碎发被风吹动,她情不自禁帮他捋了捋将要扎入眼中的头发。再后来,他们去吃了一顿不便宜的圣诞套餐。走在街边时,李长庚特意让她走在人行横道那边,还提醒她最好挽着自己。她觉得李长庚想占便宜,李长庚却说,怕有骑摩托的飞车党抢她的金耳环。那几年,时有耳闻关于飞车党抢夺路人财物,老太太被抢耳环揪掉耳朵,大妈戴金手镯惨遭剁手,虽是都市传说,但李长庚如此在意还是令大大咧咧的金玉衡心头一热,于是大方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一起上了地铁。

当晚游玩的人特别多,人像一堆保龄球被挤在一起。有几个阿飞打扮的靓仔,看到金玉衡就想靠近她,李长庚把她拖到靠门的一边,干脆双手挡在她左右。广州的冬天空气中充盈着水汽,不允许任何物品干燥,金玉衡距离李长庚的脸大概只有十厘米,她嗅到他的呼吸好像急促了,晚餐时扮成熟喝的百利甜酒味渗出来。他的吻,甜不甜?落车前,她很想知道。

那时候金玉衡二十岁,眼底闪动着湖水荡涤过的波光,以为自己会永远活着,永远年轻。如今,金玉衡沿着当年跟李长庚走过的路,回到了曾被他骂恋爱脑的湖边。这个建于 50 年代末的老公园,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金玉衡高兴不高兴都不会影响它的宁静。酷暑的傍晚,湖边不算凉快,金玉衡找到当年那两棵树,它们是忠诚的老朋友,几十年来好像都在等她。她坐下来,望着对面的白色城堡,恍如隔世。

“这位小姐姐,如果你很喜欢这位相亲对象的话,我建议你们第一次约会可以去一些能刺激心跳的地方。为什么这么说呢,是因为会有‘吊桥效应’。根据科学研究,如果一对男女共同经历过危险,一起心跳加速,大脑会接收到跟这个人在一起会心跳的感觉。你想想,心跳和心动是不是差不太远了呢?没错啦,这就是人造爱上的感觉!”

金玉衡前方,一位长得清秀的年轻男子以白色城堡为背景,在直播教女性谈恋爱。年轻男子看起来有点低配版李长庚的样子,年纪不大就摆出情场老手的架势未免油腻。

老陈会不会来?金玉衡不擅等待,此刻像一个满身泡沫的人在等水来。夕阳上演今日退场前的最后节目,极尽渲染之能事,这里太潮湿,潮湿得让人想哭。她正准备起身离开,手机突然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