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观棋打字给金星：我觉得你姨妈能让人安心。

金星认真地说：“对，她有这个超能力。”

金星记得，小时候姨妈教过她藏钱，比如用包贴纸的塑料小袋袋包起来藏在不常穿的雨鞋里边、抽屉底下垫一张纸，藏在纸的下面。后来金星上学了，姨妈瞒着妈妈帮她开了一张银行卡，密码让她自己设。这张卡里藏着金星这么多年来积攒的零花钱，妈妈至今都不知道。姨妈说过，人只要有钱就有力量。是真的，金星因为这张卡，心里莫名多了许多底气，虽然好多次想要离家出走却并没有真的走，但一旦真要走，她也不至于身无分文。姨妈还告诉金星，千万不要跟外公顶嘴，外公吃软不吃硬，越想说服他，越不能跟他硬刚。这点真是太有用了，妈妈跟外公硬刚几十年，从未赢过，但外公却格外疼爱金星。姨妈还说，一定要多看哲学书，哲学是关于世界最大的秘密，懂哲学的人不会抑郁，也不会限于眼前的困境。这句话金星存疑，就比如眼下，姨妈读过许多哲学书，可对找爸爸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金星和观棋按照姨妈的指引，去了静安寺附近的老弄堂，位于居民区一家貌不惊人的“我家餐厅”。店铺就在一楼，一扇红门穿进去，面积不大客人不少，姨妈说要是正饭点上还要等位，她轻车熟路地点了清炒膳丝、我家鸡翅、葱油面，狮子头菜底、鲫鱼奶汤。菜并不贵，装修也是 20 世纪八九十年代风格，店里老板也是为老年爷叔，看起来颇有点像刚才谈话的大爷。

姨妈兴奋地告诉他俩，那些包和表拿去中古店验过，都是正品，她已经在问朋友哪家店最靠谱，要全都卖掉。搞不好能有六位数，姨妈要请客，说这几天他俩都跟着受累了。

金星一共也没吃过几天上海菜，这一顿比起在黄阿姨家吃的不能说更好，但更有烟火气。葱油面她第一次吃，非常香。原本没有胃口，但看着姨妈吃饭就是有种开胃的效果，她也跟着吃了起来。观棋也觉得不错，这里的饭碗格外小，他一下子吃了三碗饭。三个人把几道菜全都吃光光，满意地摸着充实的肚子，离开小店。饭后，又在附近溜了一圈，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静安寺门口。

在最繁华的内环中心地带，竟然有偌大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不知是吃完午餐血糖上升了有些头晕，还是天气炎热大中午有些要中暑，她晕晕乎乎地，跟着姨妈进入寺内，手里还多了一炷香。

姨妈说，这是千年古寺，佛身上都是真金，在这里许愿祈福，爸爸一定能平安无事。

姨妈做了个示范，她把香捏在手里，高举过头顶，然后闭目默念沉思，之后三鞠躬，把香插入香炉里。袅袅青烟从手中升起，直飘上天，金星顺着烟往上看，碧空无云，裸露的玄密宇宙暴露在阳光下，星与月像不曾存在，空空如也。或许并非空空如也，外公外婆都在天上，从未见过的爷爷奶奶可能也在。

姨妈特意提醒默念时除了姓名，还得报出生年月日和时辰，以及身份证号码，最好把家里的地址也念一下，然后要跟菩萨问好。人皆自求，无人关心他们苦不苦累不累，最后才是开始许愿祈福。

金星第一次知道原来许愿还有那么复杂的流程，她毕恭毕敬地点了香，按照姨妈所说照做，最后对菩萨说：请保佑我爸平安，一定要好好活着，希望我们能早点找到他。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但金星默念时，好像身边的一切杂音都听不见了，她相信菩萨能听到她的心声。或许仪式本身自带力量，离开静安寺时，金星觉得心踏实了许多。回酒店时，金星情不自禁地挽着姨妈的胳膊，她太喜欢跟姨妈在一起了，姨妈就像永远有电的充电宝，靠近她就不怕没能量。

万没想到，就是那么巧，在酒店大堂遇到了等电梯的妈妈。明明没做错事，但妈妈锐利的目光硬是让金星迅速抽回了手。

金星不想解释，解释会把自己无端变成罪人。

看到这里，我改变看法了，姐姐比妹妹刻画得更好

金星妈太可悲了，不知道她也会有属于她的人生高光吗？

亲爱的你是温柔善良的，最后，她会有她的专属待遇

哈哈，共享老伴~

怎么说呢。。。按照世俗的观念来看老头和黄女士的做法是不对的，但是人都这么大年纪了，反正也要走到尽头了，干脆就把所谓的桎梏全部抛之脑后。

摇摆不定了，看前面的部分不理解金星为什么粘着姨妈，为什么要对待妈妈？觉得妈妈是弱势 。现在随着刻画的更深入和剧情的发展，觉得姨妈确实比妈妈更加的鲜活。

黄女士和这章的老头都是脑子清楚，各取所需的人，挺好。反而是那些拿道德标准来审视他们的小年轻，人生经历太少。但似乎现在网上大部分人无论活到多大岁数，还是持着这种小年轻的道德标准审判他人，或者就像金星妈妈一样，只能看到自己一亩三分地，好像别人都欠她的。

21 不是所有母女都会彼此欣赏真心喜爱

观棋都看出金岱渊在生气，四个人沉默地进入电梯，就像陌生人一样各自望着前方，但有硝烟味弥漫开来。从电梯回房间的短短走廊，金星像是走在沼泽地上，一路偷瞄着妈妈的表情，步步惊心。幸好姨妈走得快，先开门进了观棋的房间，观棋犹豫片刻，跟着姨妈进了房间。然后妈妈也迅速开门，金星跟了进去。

“妈，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姨妈请我们吃了饭。”金星深吸一口气，轻声地道歉。

金岱渊把包重重地扔在桌上，毫不掩饰音量，“我才是你妈，你从来没有这么亲热地挽过我！”

金星决定跟妈妈讲道理，“挽一下怎么了，我还是你的女呀。姨妈跟我爸又没多大关系，她是为了你，不放心你，才跟着我们这么大老远来跑一趟的，出力出时间，也真帮上忙了。再说她是你亲姐，论血缘关系，你俩比我跟她亲多了，昨晚你还跟她吵架，我这是帮你哄哄你姐，不然接下来怎么办？你反倒不领情了。”

“你当然是我的女儿，永远是我的女儿。我只是生气，我的女儿却好像跟我姐更亲。我吃醋了你知道吗？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为你吃醋。”

“可这真的没有必要。妈妈，我要告诉你，从小到大，你总是对我跟姨妈的关系格外敏感。对我来说，她就是个很少见面的姨妈。而你，是天天在身边的妈妈，是因为很少见面，我才跟姨妈格外亲热的。难道你会因为这种事情质疑我们之间的母女感情？”

“对，我就是质疑你对我的感情。”

“既然你已经质疑了，那我也要告诉你，不是所有母女都会彼此欣赏真心喜爱。人跟人性格就有差异，星座不合、生肖不合、十六人格不合，审美不合、价值观不合都有可能。你跟你爸还不合呢，他从未质疑过你的感情，对不对。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选择彼此舒适的方式相处，求同存异生活下去。母女又不是夫妻，还能离婚，难不成你要是看不惯我，就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面对金星入情入理冷静地分析，金岱渊的眼泪失控地流了满面，“不是这样的！你这样讲我好难过，你是在说我们俩其实很不合？其实你不喜欢我？不是这样的。”

“妈，从小到大，你说的很多事情我其实都没法反驳，因为我那时候太小了，心里明白但讲不清楚，总是很想哭。现在我能讲清楚了，也不想哭了，你也不要哭。你比我成熟，我们都要学着解决自己的情绪问题。”

“你这样太冷静了，不像我，我太难过了。你像你姨妈，都是冷血动物。”

金岱渊气得两眼一闭，背过气去。好在她就在床边，好在金星伸手扶住了她。大概半分钟后，她醒过来，眉头拧紧，金星从她包里找出了速效救心丸，又递上了水，妈妈捂着胸口吞下。顺了一会儿气，等待药开始生效，妈妈再次扑在枕头上哭了起来，哭得金星心烦意乱，只想躲进卫生间，或者出去。但她知道，她不能。妈妈现在更年期，本来就容易情绪激动，只好又去倒了温水，搓了湿毛巾。等妈妈哭过瘾了，好给她润润嗓子擦把脸。

这种细微的情绪调整，太累了，金星觉得自己在还不够成熟的年龄，已经拥有了成熟的烦恼，此刻的妈妈就是任性的孩子。虽然妈妈当过老师，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好老师。金星曾看过的一位网红老师的微博，是位美丽的女老师也是位妈妈，她说孩子有什么要求，作为家长，理应开开心心尽量满足。不能，或者不愿满足时，心平气和地解释为什么不可以。但拒绝的过程中，不可以贬低孩子的欲望，不要把孩子跟别人家的孩子比，也不要把自己的“不愿/不满足”，变成罪名扣到孩子身上。要求和拒绝是亲子关系里的重要课题，这一课教好了，孩子长大后会省掉许多内耗。

原本，金星想好好当个孩子，是无法实现这个愿望，不得不转而好好当这个小家的“家长”。爸爸的长期不在家让妈妈患得患失，可如果爸爸天天在家，就无法给到理想的经济状况，这是个两难选择。凭借亲人的身份剥夺亲人的自我发展，是不道德的，金星大概在上小学时突然悟了这一点。所以她很早就觉得妈妈逼着自己穿裤子不穿裙子，心里有点别扭。现在，她不希望妈妈心里别扭，但如果自己再不跟她讲道理，往后的日子，她俩只会更别扭。而妈妈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原因也很简单，金星对于人跟人的关系有种神奇的直觉。妈妈在应该得到父爱的年纪，不仅得不到外公的认可，还眼巴巴地看着外公更宠溺姐姐。外婆的爱是外婆的爱，并不能替代外公的爱。所以妈妈挺可怜的，金星想，如果自己要像她一样，也不断铭记并强化缺失，那一辈子也不会幸福。所以，绝不能重复她的人生。

好在妈妈的哭声终于减弱，哭泣太消耗体力，她明显没劲了。手机恰到好处地发出了收到消息的提示音，是姨妈发来的消息：找到靠谱中古店了，我们现在带着东西一起去店里。

金玉衡用心良苦，一起的意思就是四个人都去。首先，交易透明，该多少是多少收多少，不会有人异议。其次，她也想主动一些，对于妹妹她始终还是姐姐，中国人的家庭只要大一点，哪怕大几个月，大一天，大几秒钟，都是大，大的注定要更包容迁就小的。几千年来的规矩谈不上合不合理，已经融入 DNA，不自觉想要执行。

关于钱的事情，此行最迫切目的。没人会拒绝，况且观棋还巴巴地等着拿到钱好给姐姐救急。

淮海路上一家门脸不错的店里，金玉衡报出朋友姓名，说是介绍来的，老板娘笑脸相迎，仔细鉴定过后，算下来那几个包、表、首饰加起来给到了 26 万 8。钱币落下的声音真动听，哪怕是电子合成声，也无比悦耳。说好的五五分，观棋跟着姨妈走出店门，眼巴巴地望着她，却礼貌地没开口。

“别急，我们先去找个地方算算账吧，这几天的机票钱酒店钱还有日常开销，得先扣掉。你以后工作了就知道，如果是出差，也需要把这些钱和发票算清楚的。我们说话算数，不会骗你。”

姨妈的态度令人安心，观棋乖乖地跟在后边，几个人一起去了附近一家商场，吹着空调，开始耐心地计算。

金星和妈妈都没想到，姨妈每次买单都抢在前边，但这样也更加方便记账了，她把微信和支付宝这几天所有付款信息都截了图，一笔一笔，加上机票钱。

“我姐姐说，开销我们也五五分，虽然我只有一个人，但没有你们就拿不到这笔钱，所以开销我们应该多承担一些。另外，我们还有下一个目的地，我姐已经有了新线索。”观棋拿出手机，他已经打好了这些字。

金岱渊正在想如何计算开销合理，三个人的费用比一个人多太多，可如果没有她们仨，根本没可能，这事很难评判。更何况一想到对方是李长庚已经离婚的妻子就心里难受，不想便宜她，甚至想为难为难她。没想到观棋主动提出来了，这么一来，问题也不存在了。她觉得这小子是懂谈判的，先抛出个甜头，为了不被拒绝，紧接着又马上给出利好。

金家的三个女人对了一下眼神，没有商量，金岱渊就做主了，“行，那就按你姐说的来，开销也五五。”

金玉衡让观棋把他姐的微信给过来，直接转给她 13 万，少一次转账，少一笔转账手续费。金玉衡大方地不让观棋太吃亏，说自己请客，大家吃顿好的庆祝首战告捷。

金钱加酒精是疗效最快的润滑剂，四个人终于没那么别扭地坐在了一起。姨妈带大家去了一家阿拉伯餐厅，团购了一个四人套餐。精美繁复的花纹铺满了所有能点缀的地方，窗帘桌布、盘子、金色装饰的茶壶茶杯、墙上的纹饰，高饱和的浓艳撞色，卷草纹花草纹，各种弧线和几何轮廓沆瀣一气。金星眼睛忙不过来，不知道该看哪好。金星从未吃过约旦抓饭、炸鹰嘴豆、酸奶羊肉、辣椒核桃酱，但她努力往嘴里塞也吃不出滋味来。

在屋顶花园，身后是电脑屏保般的上海滩夜景，耳边是异国情调的音乐，眼前有金发碧眼肥美的浓妆舞娘，像个充满电的玩偶，疯狂抖动圆润的肚皮，金色的精美腰链和裙子上的花纹，连同肚腩上的肥肉一起极富节奏地快速晃动，金星眼睛都看花了，头晕晕沉沉得像在做梦。其他食客都被表演吸引，不少人掏出手机拍照，有人放声笑，有人抽雪茄，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大口吃肉。金星有些恍惚，一张张清晰的脸变模糊，眨眼之间这些脸都变了，急功近利的粗俗刻薄的麻木不仁的精疲力竭的，笑容只是屏保，进入真实页面后原来如此。玻璃门的反光中还有一张痛苦的脸，面白如纸越看越眼熟，竟然是自己。

这顿饭因为金星的身体不适草草结束，一回到酒店她就冲进卫生间吐了。生病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姨妈因为她，又回到了房间，整夜跟妈妈轮流照顾，一会儿量体温，一会儿喂她喝水。观棋也细心地上网搜索了相关信息，特意买了下火的绿豆汤西瓜汁，补充体液的椰子水。但金星的肚子并未因为喝了这些东西而舒服，她爬起来，冲进卫生间再次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