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臭脸小神巴不得自己落难,确实不太可能给自己施法,那为何这些风雨会如此呢?便好似被施了一道屏障一般。
沉默片刻之后,河伯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当即道:“随我回去!”
虽然年轻小神对河伯的呼来喝去很是不满,但敕令加身,他也无可奈何,只能跟着河伯一起走回头路,不多时便重新看到了先前那些一起进山的行路人,此刻他们被风雨所困,偶有山石落下,虽然尚未出现伤亡,但倘若这阵山雨持续下去,恐怕这些人无法安然走过此山。
不对劲……
河伯沉默片刻,当即冲着山中,沉声道:
“我知道你们在看着,还不速速现身!”
话音刚落,一阵青烟于雨水中冒出,两道身影,一个遁地而来,一个穿岩而出,纷纷向河伯谦卑行礼。
“我们是本山土地与山神,见过郎君。”
星君凡躯,朽木开窍的事情早已从苏州传出,有门道的小神都掌握到了他的信息与行踪,否则也不会出现路中央冒出一碗水盆羊肉的离谱事来,显然这本山土地山神也是知晓的,否则不会如此恭敬。
“这屏障是你们替我施的?”河伯问道。
“这风雨凶险,郎君乃是福星高照之人,自会化险为夷。”本山土地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机敏地说都是河伯自己的福缘,但其实大家心里面都清楚,只是不明说罢了。
“那些凡人呢?你们身为本山的土地山神,便坐视他们受死?”河伯面无表情地问道,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堂堂金仙,无欲无求,是不会管一群凡人死活的。
然而本山土地却摇摇头道:“这些人本该死在方才那些山贼手中,可因为二位的动手,让他们捡回了一条命来,可命定如此,他们还活着便违逆了天地法则,自然会有其他之法去收他们。”
所以,这风云变色,这雷霆滚滚,这好似山崩地裂,这一切可怖异象,却并不是因为上天在不满河伯二人胡乱杀人,而是因为本该死在此处的凡人没死?
河伯眉头微蹙,远远看着那些正在风雨之中挣扎求生的凡人,内心变得尤为烦躁,倘若是以前,想来自己也会如这土地山神一样,坐视这些凡人接受自己的命运,但如今却不行,自从进了这具肉体凡胎,并与之融合得越来越深之后,许多曾经已经随着修行而斩去的情绪,都重新回来了。
甚至一走了之的想法都会在刚刚生出之后,便瞬间被掐灭。
好生让人烦躁的凡人怜悯……
河伯心中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本山土地与山神,冷漠道:“我如今只是一介凡躯,但倘若我要命令你们,你们可会听从?”
两名小神急忙躬身行礼,土地急道:“若是其他事,郎君尽管吩咐,即便是冒着被惩治的风险,直接腾云带郎君飞往长安都可,但若是要救下方那些凡人,那我这两名小神只能弃了神位,远遁而去了。”
如此严重吗?
河伯眉头紧蹙,方才土地也说了,此事是违逆了天意,从而导致的风云变色,那确实不是这些小神能够去抗衡的,他们出手去救不也是违抗天意?不救又是违抗星君,除了逃跑远遁,也就别无他法了。
同样作为曾经的一方小神,河伯自然也清楚,小神虽有法力,强于凡人,但实际上在面对大罗神仙,面对天意之时,根本没有违抗的能力。
但下方那些凡人之命,当真就不管了吗?
沉默片刻之后,河伯当即摆出一副星君架势:“我不用你们去救他们,你们只需要将屏障施展在我这柄伞上即可。”
土地与山神对视一眼,当即明白河伯想要做什么,急忙躬身劝阻道:“郎君,万万不可啊,倘若如今你仍是金仙之躯,自然是轻而易举,可如今你只是凡人,是断然承受不住的这么多人因果造化,况且你救他们一时,能救他们一世吗?!”
你们以为我想吗?怪只怪这肉体凡胎扛不住那股怜悯情绪……
“无需多言,难道以为我不知晓?快些动手便是!”河伯挥了挥袍袖,用自问最为严厉的语气命令两名小神。
两名小神一脸苦意地对视一眼,随后联手对着河伯手中的纸伞施展法术,虽无任何异象,然而河伯将纸伞撑开时,能够明显看到那些风雨被破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风雨并不具备那种连仙神都无法抗衡的法力,只是纯粹的急骤而已,然而即便如此,也并非凡人能够抗衡。
眼看着远处那些行路人已经难以前进,甚至没有一处遮风避雨之地,河伯当即持伞而去,年轻小神眉头紧蹙,也跟在身后,当他二人走到被风雨所阻的众人面前时,他们仍是面带惊恐。
“你还想干什么?!”那贡生鼓起勇气,咬牙对着河伯怒吼,只不过声音被风声摧残得没有半点气势。
河伯没有理会贡生,而是缓缓撑开纸伞,随后转头对着众人道:
“想要活命的,站到我身后!”
众人满脸都是雨水,目光呆滞地看着河伯立于山道之上,他手持纸伞,那些急骤的风雨好似害怕他一般,纷纷从他身前绕开,在沉默许久之后,其中一名行路人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索性靠向河伯,这一站,果真雨水不侵。
只是他不侵了,河伯却突然觉得身上好似被压了一块石头,不重,毕竟只是一名凡人而已,因果之力并不会多么强,他尚且还能承受。
有了第一个人,其他人也便纷纷效仿,站到了河伯身后,每多一个人,河伯便会觉得又多了一块石头压在身上,待众人全部就位,他却已经满头大汗,身躯疼痛,不由咬牙切齿。
瞧这破事……
河伯心中变得后悔起来,可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他正欲起步,却发现先前怒骂自己的贡生还在风雨之中。
“看什么?还不快站过来?!多你一个不多!你不是还要考取进士,报效国家吗?难道想死在这里?”河伯咬牙切齿地呵斥一声。
那贡生眉头紧蹙,双拳紧握,他看着众人回过头来的目光,一咬牙也站到了河伯身后,一阵惊雷劈下,就落在了方才贡生呆立的位置,地上石块被劈了个灰飞烟灭,直看得他心有余悸。
呼……下次断然不能做这种破事了……
河伯咬着牙,脚步无比沉重地开始向前迈进,风雨对他并无阻碍,撑开的纸伞直接将面前的雨水破开了一条道路,真正重的,还是后面这些人汇聚起来的因果……
年轻小神注视着动作缓慢的河伯,眉头紧蹙,他从来是看不上这些尸餐素位的高位者的,包括此次下方历练的水德星君,不过就是配合天庭演场戏,只是此刻这般,又是为了哪般?
一个斩断欲求的金仙,居然会为了一群凡人的命,如此作为?
他到底在想什么……
年轻小神思绪混乱之间,突然被河伯一脚踢了出去,随后在他茫然之间听到从风雨之中传来的叫骂声:“我说怎么那么重呢,你个鳖孙自己避雨去,在我身后凑什么热闹?!”
年轻小神愣了愣,将嘴里的雨水吐出来,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施了个避雨决,沉默地跟在了众人身后。
风雨持续得时间很长,不论是河伯还是在场其他人,都只能一直往前,天色虽暗沉,山雨虽咆哮,一些雨水仍然会落在他们身上,但却远远没有先前那般无助,甚至连周遭滚落的山石都避开了他们这一行。
河伯感觉自己的身躯几乎要崩溃了一般,心中念叨了一万遍以后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甚至恨不得当场丢了纸伞跑路,不过最后他还是咬着牙冲破了雨势。
冲破刹那,风云皆散,天色澄明,耳畔再无轰鸣,唯有山中鸟雀啼鸣,山道之口已在眼前,筋疲力尽的河伯收了雨伞,小心翼翼地走向山道口,一时间光芒万丈,远眺而去,是楼阁亭栏,街巷纵横,河川如弦,江流不息。
扬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