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寒川知道顾珩北见多识广,眼见和阅历都比同龄人高好几个台阶,忍不住就想跟他商量。

顾珩北看他一本正经的,不由也坐直了,两腿在沙发上盘着:“你说。”

于是纪寒川把自己关于医疗软件的构想粗略地讲了一下,顾珩北虽然耐心听着,但是他眉头一直拧着,还越拧越紧。

然后纪寒川的声音就越说越小了:“……你觉得……不合适吗?”

顾珩北纠结地看着纪寒川,他一贯毒舌,但是对象是纪寒川,他有点不忍心打碎这个少年天真而充满热忱的幻想。

“你直说吧,”纪寒川挺了挺脊背,乖觉地说,“我挺得住。”

“那我就先问你第一个问题啊,”顾珩北竖起一根手指,“这样一款软件,你是打算做成收费的呢?还是免费的呢?”

纪寒川直接被问噎住,这个问题它还没考虑。

“你的设想是做一个医疗信息整合系统,但究其根本来说它是一个产品,产品是要盈利的,假如它是收费的,首先是患者端,这是软件最大的受众群,但是你觉得有多少患者在生了病之后不是就近去医院问诊而是下载这样一个软件通过付费的方式去查询自己的病症和对应的医院?”

“我们肯定是做免费的!”

“免费?”顾珩北点了下头,“免费软件也有盈利模式,那就是大量引|流过后带来广告投放,但是这个软件的流量是有天花板的,衣食住行和娱乐是日常刚需,人却不会每天都生病。何况再好的东西也是需要推广的,即使你把软件免费提供给各大医疗机构,服务器的维护和推广费都是一笔天文数字,我想不出有哪个投资方会愿意砸钱到这种虚无缥缈无法估算出前景的项目你只看到它在目前市场上是空白的,但你有没有想过它为什么还空白着?一切没有投资人青睐的项目它都是个屁!”

纪寒川涨红了脸:“它不是无利可图,只是……”

“只是回报周期太长了,可同样是砸钱下去,哪个投资商不喜欢风险低见效快的项目?”

顾珩北双手环胸:

“还有一个问题,是所谓全国医疗信息整合的可行性,现在稍微大一点的医院都有自己的信息管理系统,一次性开发终身售后,但是医院之间彼此是竞争关系,尤其一些大医院的医疗数据何其珍贵,你凭什么让他们公开自己的数据和全国的中小医院卫生所门诊共享?宝贝儿咱还没共产主义呢!”

纪寒川胸膛急剧鼓起,呼吸不稳了。

顾珩北继续说,“你想做的事归根到底是创业,互联网创业需要什么?一是具有颠覆性的产品和无可超越的技术,这个产品目前市场上是没有,但技术上并不存在不可替代性,我说得对吗?二是资源和人脉,你能说服各大医疗机构配合提供数据,游说政府出台相关强制政策吗?第三要有烧不完的钱”

“……”

顾珩北终于发现纪寒川脸蛋都能热得煮鸡蛋了,这才慈悲地住了口,他无辜地摊了摊手,“你叫我说实话的啊。”

纪寒川鼓着脸颊,难得的赌气了:

“你一会告诉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途中的小打小闹上,一会又告诉我这样的项目是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反正什么话都给你说了!”

顾珩北微微倾身,笔直的目光对着纪寒川的眼睛:“那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

纪寒川抿着嘴,不吭气。

就是有道理,才让人无可辩驳。

顾珩北光着的脚踢了踢纪寒川的小腿:“生气了?”

“没有,”纪寒川闷闷地说,“只是有点失望,像是……”

“像是自己给自己打了满满一肚子的气,然后被我把气门芯一拔,噗!全灭了!”顾珩北形容得活灵活现。

纪寒川忍不住扯了下嘴角,想要,又没笑出来。

顾珩北伸长手臂拍了下纪寒川的肩,低沉的嗓音有些语重心长:

“这件事情确实很有意义,但不适合你做,或者说不适合现在的你做。说白了,这是个情怀项目,就像国家基建,做好了以后利国利民,名利两得,但是前期投入大,回本周期长,相关大数据整合需要有政策来配合,还得有实力雄厚的大资本来支持……这不是一年两年,甚至三年五年就能见到成效的事。”

纪寒川不说话了,他低着头,默默地思考着。

顾珩北知道自己打击到了他,但是就眼下而言,纪寒川的这个设想确实太不切实际,如果贸然闯进去,付出去的时间和精力得不到回报是小事,错过最好的时机也许会影响他的整个未来。

这要是换了别人,顾珩北才懒得说三道四,关他什么事儿呢。

要说功利心,顾珩北比谁都没功利心,鼓动情怀,为爱发电,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大义又好听,只是关系到纪寒川的前程,顾珩北才这么不留情面。

“其实,我本来还有另外一个想法的,”纪寒川抬起头,光影淡淡地落满他的脸庞,又覆盖进顾珩北的眼眶里,他低低地说,“一个在国外已经获得成功,在国内暂时空白的区域,我相信它会具有很广阔的市场,也能带来很大的经济利益,会比较容易找到投资人,只是一开始的时候……”

顾珩北瞬间了然:“你不想走很多前人的旧路模仿,是吗?”

纪寒川苦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国内互联网如火如荼,各种功能网站和应用软件花开遍地,然而纵观所有风靡华夏互联网的产品,无一不是建立在模仿和照搬国外产品的创意之上再利用国内庞大的闭环市场,借助资本的推动求财得财。

看似花团锦簇,实则金玉其外,蓬勃生机之下,行业尊严未老先死。

少年人自有血性,还未把利字看得大过天。

潜龙出海,鹓鶵飞天,不与俗流共路,这不是你教的吗顾珩北?

这下轮到顾珩北沉默:我做错了吗?

我今天说的这段话究竟是挽救了纪寒川走上一段创业的弯路,还是抹煞了一个少年如日中天的热血豪情?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顾珩北心头忽然漫过些微凉意,纪寒川曾经想加入他师兄的无人机研发团队,当时应该也有这样的情怀加成,但是顾珩北那么客观又冷血地打消他的念头。

其实我不是这样的,顾珩北忽然急切地想辩解:“纪寒川……”

“你说得对,是我不自量力,”纪寒川却抢先开了口,灯光下他的笑容很浅,眼睛深邃明亮,声音宛如静静流淌的水流,“事有主次,人有轻重,现在的我,根本没有资格去做那些好大喜功华而不实的东西,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你总是能给我当头棒喝。”

顾珩北猛地松出一口气。

他还没有出口解释,他就明白了。

纪寒川又对着顾珩北微微笑:“顾珩北,人说益友良师千金难得,认识你,是我三生有幸。”

顾珩北凝视着他,两人看着彼此的目光都极具力量和热度,万语千言不必赘述,顾珩北也缓缓地笑了:“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