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有事?”顾珩北问。
“坐吧。”他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下颌。
纪宁生在顾珩北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十根手指交叉在一起,他似乎很犹豫,半天都没吱声。
他不开口顾珩北也懒得搭理,兀自翻着杂志,搅着咖啡杯。
“我没想到你会同意让我参加你们的婚礼。”
纪宁生终于嗫嚅着开口了。
纪宁生最近一直在钟燃那里做心理治疗,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很多,人也肉眼可见得丰润了些。
“我不是给你脸,”顾珩北合上手里的杂志,笔直的视线看进纪宁生的眼里,实话说道,“寒川一直很感谢你的母亲,是她给了他第二条生命,沈妈妈一定想让你替她看着这一天。”
沈兰对纪寒川的恩情大过天,顾珩北完全是看在这位妈妈的份上。
纪宁生眼眶陡然红了,鼻腔里涌上一阵酸意。
他掩饰般地转过头去,片刻后,纪宁生从放在身后的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相册,推给顾珩北:“这个,你们婚礼应该用得上。”
顾珩北的手指放在相册上,轻轻摩|挲了下那泛着陈旧色泽的牛皮封面,缓缓掀开扉页。
锋利的眉目如水般化开,笑意蔓延。
纪宁生咬着嘴唇,顾珩北每翻过一页,他就轻声解说。
纪寒川的童年在他细柔的嗓音下,被娓娓道来。
“这个就是红枫别墅,你应该已经去看过了吧?我跟小川都是在这里出生的。”
“这只小松鼠是除了我之外,小川的第一个伙伴,我们养了这只松鼠很久,后来有一天它自己跑掉了,小川难过了很久。”
“小川周岁的时候抓阄,抓的是个算盘,那会我妈妈就说他以后肯定会很有钱。”
顾珩北翻到一张照片,乐了。
纪宁生更是想起了那张照片背后的故事,趴到沙发扶手上笑得肩膀都颤抖。
照片上的娃娃穿着开裆裤,坐在地毯上,正低着头玩自己的小鸟。
“这是小川三岁的时候,”纪宁生眼睛里都笑出了泪花,顾珩北认识他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有这么显山露水的喜庆表情,“当时他问我妈妈,他为什么要长小鷄鷄,我妈妈说,男孩子长小鷄鷄是用来尿尿的,他说……”
纪宁生的手背用力抵着自己的唇鼻,想克制,但实在又憋不住笑,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说,这个肯定还有别的用处。”
顾珩北别过脸去,腮边的颊骨上下抽动,他忍了许久终究也没忍住,放声笑出来。
纪宁生笑完了,继续往下说。
“小川小时候很漂亮,特别可爱,也很爱哭,他心肠很软,每次在林子里看到死掉的小动物,他都要把小动物埋掉,一边埋一边掉眼泪。”
“我们后来到了华夏,有一段时间日子过得特别难,陵县的冬天多冷啊,我们穷到连柴都买不起,没有柴烧的时候躺在床上都冷得发抖,那时候他倒是不哭了……”
“这张照片上过我们那的电视台,当时他只有八、九岁吧,顾珩北,你可能无法想象到,在我们那个地方冬天要用水,是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敲开冰湖,从湖里把水舀出来,再背回家里去的。”
“我弟弟他吃了很多苦,”纪宁生的声音越来越低了,“我其实一直都想让他少吃点苦,我想让他过得好……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顾珩北靠近沙发椅背里,安静地看着纪宁生。
纪宁生捂住脸,嗓音喑哑而发颤。
“我那个时候,特别害怕你只是玩玩,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的,我了解我弟弟,他这个人,一旦投入感情,就会特别深,如果他受到伤害,会特别重……”
“明明,在很小的时候,他还说过以后要娶一个白娘子那样的老婆,biubiu,就能够给他变出一堆银子……”
“我们的愿望,其实一直都挺简单的,我妈妈就想让我们平平安安长大,能够娶妻生子,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自从他到京都,认识了你,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所以,我那么恨你……”
“你可以继续恨,”顾珩北耸耸肩,“我也从头到尾都很讨厌你……”
“对不起。”
顾珩北一怔。
“对不起……”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从纪宁生的指缝中流露出来。
纪宁生将这三个字反反复复呢喃了无数遍。
顾珩北挺意外的,他以为纪宁生是永远不会知错,更不可能向他道歉的。
虽然这种道歉很廉价,该发生过的事早就发生过了,但人就是这样,穷生恶计富生良心,顾珩北现在的日子过得蜜里调油,难免就生出了一点普世为怀的圣母心。
既然纪宁生过得那么惨,那就施舍一点宽容给他算了。
自己找的大舅子又不能弄死,不就敷衍两句好听的么。
顾珩北垂下眼眸,不咸不淡地说道:“这些话就免了吧,你跟沈妈妈对寒川有恩,只要他……”
“如果你还是有气,”纪宁生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哀求顾珩北,“你就冲我发,我保证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但请你不要迁怒到小川身上,你们顾家是有头有脸有规矩的大户人家,应该不会把对亲家的不满迁怒到媳妇身上的对不对?”
顾珩北:“………………”
“我特么还以为纪宁生是良心发现跟我忏悔,我果然还是高估他了,”京都的夜晚华光如流水,纪寒川开着车,顾珩北坐在副驾驶上乐不可支,“搞了半天纪宁生是怕你嫁进我家门后被我磋磨,找我讨饶来了!”